回到宅邸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西尔维娅几乎是被影从马车上抱下来的。
那场在矿山的激情演讲和随后的昏迷,彻底透支了她仅剩的一点体力。
现在的她,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像是在举重,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
“热水准备好了,您需要立刻……”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老管家塞巴斯蒂安跌跌撞撞地从大厅跑了出来,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大……大小姐!不好了!”
“哈罗德勋爵……哈罗德勋爵来了!”
西尔维娅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哈罗德·凡·奥斯汀。
她那个旁系的叔叔,一个贪婪、油腻,且一直在觊觎领主之位的投机者。
在原著游戏里,这家伙就像是闻到了腐肉味的秃鹫。一旦西尔维娅表现出衰弱的迹象,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奥斯汀家族拆吃入腹。
“他带了整整一队私兵!现在就坐在餐厅里,说……说是听说您病危了,来见您最后一面,顺便……顺便接管家族印章。”管家气得浑身发抖。
“呵……”西尔维娅靠在轮椅上,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因为喉咙干哑,这笑声听起来像是一声破碎的叹息。
“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上午刚去矿山展示了“神迹”,晚上就来摘桃子了?
只可惜,他来得太急,没打听清楚那座矿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他赶出去?”影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只要您一句话,我可以让他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坠马。”
对于杀手来说,这种处理方式最简单高效。
“不。”西尔维娅轻轻摇了摇头。
那样太粗鲁了,而且会引来贵族议会的调查。
现在的奥斯汀家经不起折腾。
“推我去餐厅。”西尔维娅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提起精神。
她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银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冷艳:“既然叔叔想吃最后的晚餐……那我怎么能不满足他呢?”
……
奥斯汀家的餐厅宽敞而空旷。
长条形的餐桌上摆满了银质烛台,但因为蜡烛品质低劣,火光显得有些昏暗摇曳。
哈罗德勋爵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座上。
他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华丽的丝绸礼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手里正抓着一只烤鸡腿狼吞虎咽,油脂顺着他的胡子流下来,看起来令人作呕。
在他身后,站着四个身穿重甲的护卫,手按剑柄,一脸横肉,完全没有把这里当成是别人的家。
“吱呀——”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响起。
哈罗德停下咀嚼,抬起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看向门口。
西尔维娅坐在轮椅上,被影缓缓推入餐厅。她换了一件深红色的高领长裙,更加衬托出皮肤的苍白。
那一头银发如瀑布般垂落,膝盖上依旧盖着那条厚厚的白色毛毯。
虽然虚弱,但当那双赤红色的眼瞳扫视过来时,哈罗德竟然下意识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不过,当他看清西尔维娅那甚至无法自主支撑、需要靠在轮椅背上的姿态时,那股寒意瞬间变成了轻蔑。
“哎呀,我可怜的小侄女。”哈罗德假惺惺地放下鸡腿,却并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随意地擦了擦手,“听说你今早吐血昏迷了?叔叔我可是心急如焚,连夜赶来看你啊。”
“是吗。”西尔维娅的声音很轻,轻得如果不仔细听都会被风声盖过。
“那真是……辛苦叔叔了。”
影将轮椅推到主座的位置。
西尔维娅没有力气去拿餐具,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
“既然病得这么重,就不该到处乱跑。”哈罗德切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听说你今天去了那个肮脏的贫民窟?还去看了那座废矿?”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西尔维娅啊,虽然你是个没用的病秧子,但好歹也是贵族,去那种地方和贱民混在一起,简直是丢尽了奥斯汀家的脸面!”
“啪!”站在西尔维娅身后的老管家气得把手里的托盘都捏变形了。
西尔维娅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觉得累。
这种低级的嘲讽,连让她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影。”她轻声唤道。
“在。”
“帮我切肉。”西尔维娅垂下眼帘,“我没力气。”
这一幕落在哈罗德眼中,成了彻底的示弱。
连刀叉都拿不起来?这就是个废人啊!
哈罗德眼中的贪婪不再掩饰。
他放下刀叉,身体前倾,那股压迫感瞬间逼向主座上的少女。
“西尔维娅,叔叔也是为了你好。”
图穷匕见。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吃饭都要喂,怎么管理这么大的领地?怎么面对那些狡猾的商人和凶残的魔兽?”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纸卷轴,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震得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晃。
“这是【代理监护协议】。”
哈罗德眯起眼睛,露出像狐狸一样的笑容,“只要签了它,叔叔替你管理领地。
你只需要安心去南方温暖的地方疗养,所有的开销叔叔都包了,怎么样?”
说是疗养,其实就是软禁。
一旦签了这个字,西尔维娅就会彻底失去一切,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病逝”。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四个重甲护卫不怀好意地向前迈了一步,手里的剑柄磕碰着盔甲,发出威胁的金属撞击声。
老管家想要冲上去,却被西尔维娅一个眼神制止了。
影正在专心地帮西尔维娅切着盘子里的肉。
她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每一块肉都被切成了完美的一厘米方块。仿佛周围的威胁根本不存在。
“切好了,主人。”影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西尔维娅并没有沾上东西的嘴角。
西尔维娅微微张嘴,吃下影喂过来的一小块肉。细嚼慢咽。
哪怕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她依然保持着令人发指的优雅。
哈罗德被这种无视激怒了。
“西尔维娅!我在跟你说话!”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餐盘乱响,“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那几个护卫配合地拔出了半截长剑,寒光在昏暗的餐厅里闪烁。
西尔维娅终于咽下了那块肉。她觉得有些腻,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她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了那个暴怒的中年男人。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仿佛在看路边死老鼠般的……厌恶与怜悯。
“叔叔。”西尔维娅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在这个死寂的餐厅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刚才说……我丢了奥斯汀家的脸?”
她微微侧过头,银色的发丝滑落在脸侧。
因为发烧,她的眼角泛着一丝绯红,但这反而让她此刻的表情显得更加妖冶而危险。
“在领民快要饿死的时候,你还在为了那点可笑的排面大吃大喝。”
“在我为了家族寻找出路的时候,你却带着外人来逼迫孤儿寡女。”
西尔维娅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指了指桌上的那份协议,又指了指哈罗德那张油腻的脸。
“到底是谁……在给这个姓氏抹黑?”“又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在我的餐桌上拔剑?”
“你这该死的残废——!”哈罗德恼羞成怒,他没想到这个快死的丫头嘴这么硬,既然如此,那也不用装了。
他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酒杯就朝西尔维娅砸了过去!
“给我按住她!让她按手印!”
酒杯呼啸着飞向轮椅上的少女。
那几个护卫也狞笑着冲了上来。
西尔维娅没有躲。
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因为她知道,那只杯子,砸不到她脸上。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那只银酒杯在距离西尔维娅鼻尖只有两厘米的地方,被一把漆黑的匕首直接从中劈成了两半。
酒液飞溅,却没有一滴落在西尔维娅的身上。
那个一直站在轮椅旁、沉默得像个影子的女仆,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西尔维娅面前。
影单手持匕,另一只手依然拿着餐巾,保持着随时准备为主人擦嘴的姿势。
她抬起头。
金色的刘海下,那双原本冷漠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实质般的杀意。
她看着面前那些冲过来的重甲护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主人。”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
“太吵了。”
“我可以……把垃圾清理掉吗?”
西尔维娅靠在椅背上,看着影那消瘦却无比可靠的背影。她轻轻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那一丝终于放松下来的疲惫。
“嗯。”她轻声回应。
“别弄脏了地毯……那是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