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煤渣,打在脸上生疼。
特蕾莎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银发少女。
对方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赤红色的眼瞳里透出的从容与讥讽,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审判官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强词夺理!”
特蕾莎上前一步,银色的战靴踩碎了地上的冻土。
她手中的锁链如同活蛇般游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直指西尔维娅的眉心:
“无论你怎么狡辩,这种违背常理的蓝色火焰,就是堕落的象征!神明创造的火焰是温暖的橘红色,只有地狱里的冥火才是冰冷的蓝色!”
“冰冷?”
西尔维娅轻笑了一声。
她并没有理会那根随时可能砸碎她脑袋的锁链,而是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还在燃烧的反射炉。
“影,推我过去。”
“可是……”影皱眉,那个距离太近了,而且特蕾莎就在旁边。
“过去。”西尔维娅的声音不容置疑。
影无奈,只能浑身紧绷地推着轮椅,越过特蕾莎,停在了距离炉口不到两米的地方。
热浪扑面而来。
即便是在这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热量。
西尔维娅转过头,看着特蕾莎,苍白的脸上被蓝色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审判官大人,既然您说这是冰冷的冥火……”
西尔维娅伸出手,在那滚烫的空气中虚晃了一下,“那为何不亲自脱下手套,来感受一下这‘地狱’的温度呢?”
特蕾莎僵住了。
她当然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事实上,这种火焰的温度比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魔法火焰都要高。
但这恰恰是她恐惧的来源——未知的力量,即是异端。
“温度高并不能证明洁净!”特蕾莎咬着牙反驳,“这是你在燃烧这些无知平民的生命力换来的邪能!就像那些为了力量出卖灵魂的术士一样!”
“燃烧生命力?”
西尔维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知的是您啊,特蕾莎大人。”
她让影捡起一块还没烧过的黑煤,捧在手里。
“您认为这是什么?”西尔维娅问。
“污秽的黑石,大地的排泄物。”特蕾莎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教会的官方定义。
“错。”
西尔维娅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神圣的庄严感:
“这是大地的骨骼,是神明在创世之初,为了让他受苦的孩子们度过漫漫长夜,而埋藏在地底的沉睡之光。”
特蕾莎愣住了。
这套理论她从未在教典里读到过。
西尔维娅继续忽悠:
“您之所以认为它污秽,是因为凡人愚钝,只会直接将其投入火中,那些未被唤醒的杂质无法解脱,才会化作黑烟咆哮,那是它们在哭泣,在控诉使用者的无能!”
说着,西尔维娅指着那个燃烧着纯净蓝火的炉子:
“而我所做的,不过是运用【炼金术的提纯法则】,剥离了那些躁动的杂质,让这沉睡在大地骨骼中的‘火之精粹’彻底释放。”
“看啊,审判官大人。”
西尔维娅那双红瞳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没有黑烟,没有灰烬,只有这纯净得近乎透明的蓝色。”
“这难道不是净化吗?”
“难道在教会的教义里,只有浑浊的黑烟才是自然,而极致的纯净反而是罪恶吗?”
这一套“科学神学化”的逻辑闭环,直接把特蕾莎的CPU给干烧了。
净化?
提纯?
火之精粹?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毕竟教会也一直推崇“纯净即正义”。
这种蓝火确实比那种冒黑烟的火看起来更高级。
但是……
“即便如此!”
特蕾莎依然在挣扎,她的信仰不允许她这么快认输,“神明赐予人类的燃料是木材!是洁白的木炭!而不是这种从地下挖出来的黑色……”
“哈……”
西尔维娅发出了一声充满讽刺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木炭?”
西尔维娅猛地转过轮椅,直面特蕾莎。
因为动作太急,她那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影连忙扶住她的肩膀。
“特蕾莎·维恩!”
西尔维娅第一次直呼审判官的大名。
她那双总是半闭着的眼睛此刻彻底睁开,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手术刀,直接剖开了教会虚伪的表象。
“您身上的这件圣袍,值多少钱?”
西尔维娅指着特蕾莎那件用银丝刺绣的战袍。
“您战车上的白马,每天要吃多少精饲料?”
特蕾莎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这……这是为了侍奉神明……”
“那他们呢?!”
西尔维娅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群衣衫褴褛、满脸煤灰的矿工。
“一筐优质的白木炭,需要一枚银币,那是他们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口粮钱!”
“他们买不起木炭!他们只能在寒风中抱着孩子瑟瑟发抖!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冻死在这个该死的冬天!”
西尔维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撕裂一样痛,但她没有停下。
“当他们在绝望中祈祷时,神明在哪里?教会又在哪里?你们在忙着给白马喂饲料!在忙着争论火焰的颜色!”
“是我!”
西尔维娅用力拍着自己脆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我从这被你们唾弃的黑石里,找到了让他们活下去的热量!”
“是我告诉他们,即使买不起木炭,他们也有资格在这个冬天获得温暖!”
眼泪顺着西尔维娅的眼角滑落。
不是因为感动,纯粹是因为太冷风吹的加上情绪激动生理性流泪。
但这在旁人眼里,就是慈悲的泪水。
西尔维娅看着已经哑口无言的特蕾莎,抛出了最后的绝杀:
“如果神明只庇护那些买得起白木炭的富人……”
“如果让穷人活下去的火焰就是地狱之火……”
“那么,审判官大人。”
西尔维娅向后靠在轮椅上,露出一抹凄美至极的笑容:
“我宁愿做这地狱的守门人,也不愿去你们那个冰冷的天堂。”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特蕾莎的信仰基石上。
全场死寂。
只有风声和炉火燃烧的呼呼声。
那些矿工们早已泣不成声。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听懂了——领主大人为了让他们用上廉价的煤,宁愿背叛天堂。
“呜呜呜……圣女大人……”
“愿誓死追随大人!”
特蕾莎手中的锁链,“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面前这个虚弱却高大的少女。
对方那苍白的脸色,那眼角的泪痕,那虽然身处污泥却仿佛在发光的灵魂……
特蕾莎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二十年的正义产生了怀疑。
‘我……错了吗?’
‘真正的慈悲,难道不是应该像她这样,哪怕背负骂名,也要拯救众生吗?’
就在特蕾莎心神剧震、防线崩溃的瞬间。
西尔维娅的身体突然剧烈一颤。
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消耗了她太多的氧气和体力。魔力过载症就像一个精准的倒计时,在此刻准时发作。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西尔维娅口中喷出。
因为距离太近,那滚烫的血沫,直接溅在了特蕾莎那雪白圣洁的审判官长袍上。
像是一朵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红莲。
触目惊心。
“……咳咳咳咳!!”
西尔维娅痛苦地蜷缩起来,整个人从轮椅上滑落。
“主人!”
影惊呼一声,伸手去接。
但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特蕾莎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在西尔维娅落地之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刚才还在怒斥她的少女。
怀里的身体轻得可怕。
那是生命力即将燃尽的重量。
特蕾莎看着自己圣袍上的血迹,又看着怀里奄奄一息、嘴角还在不断溢血的西尔维娅。
那双原本充满敌意的碧绿色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恐与慌乱。
“喂……你怎么了?!”
“你别死啊!我……我还没审判你呢!”
西尔维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特蕾莎那张放大的脸。
她很想吐槽一句:‘大姐,别摇了,再摇真死了。’
但最终,她只是虚弱地扯了扯特蕾莎的衣领,用沾血的手指在她胸口的银色十字架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这火……暖和吗?”
她用气音问道。
特蕾莎浑身一颤。
她感受着身后炉火传来的温度,又感受着怀里少女逐渐冰冷的体温。
两行清泪从这位“铁血审判官”的眼中流下。
“暖和……”特蕾莎颤抖着回答,“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