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一声饱含杀意的怒喝炸响。
还没等特蕾莎从巨大的心理冲击中回过神来,一道黑色的残影已经冲破了风雪。
影一把推开了这位呆滞的审判官,动作粗暴得根本不像是在对待一位神职人员。
她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西尔维娅夺回怀中,金色的竖瞳瞬间收缩成针芒,死死地盯着特蕾莎的喉咙。
“如果主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影的手已经握住了匕首的握把,声音冷得像是在在那嚼碎冰块,“我就用你的那根破链子勒死你。”
特蕾莎踉跄着退后两步。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气势。
她低头看着自己圣袍上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那是刚才西尔维娅喷上去的。
鲜血还带着余温,正在洁白的布料上迅速晕染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罪恶之花,又像是一道无声的控诉。
“我……”特蕾莎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周围的矿工们已经围了上来。
虽然他们不敢对审判官动手,但那一道道仇恨、愤怒的目光,就像是无数把钝刀子,在割着特蕾莎的神经。
“让开!我要带她回府!”影不想和这个疯女人纠缠,抱起西尔维娅就要往马车上走。
西尔维娅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烫得吓人,显然是刚才的情绪激动再次诱发了高烧。
“等等!”特蕾莎突然喊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恢复了几分理智。
“我是教会的高阶神官,我精通‘神圣治愈术’。”特蕾莎上前一步,虽然面对影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有些心悸,但她依然伸出了手,语气急促却坚定:“她的状态很危险,如果你现在带她颠簸回府,她可能半路就会心脏骤停,必须立刻进行应急处理!”
影的脚步停住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西尔维娅。
虽然她讨厌教会,但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缺乏医生的北境,教会的治愈术确实是保命的首选。
“……就在马车上。”影咬了咬牙,做出了妥协,“如果你敢耍花样,我会先切断你的手腕。”
“我以圣光的名义起誓。”特蕾莎严肃地点头。
……
奥斯汀家的豪华马车内,暖气稍微足了一些。影将西尔维娅平放在软榻上,解开了她厚重的狐裘。
特蕾莎跪在软榻旁,颤抖着伸出手,悬浮在西尔维娅的胸口上方。
柔和的白色圣光从她掌心亮起。
在这一刻,特蕾莎的心情是忐忑的。
她在赌。
如果西尔维娅真的是堕落魔女,那么当纯净的圣光注入她体内时,会发生剧烈的排斥反应,甚至会灼烧她的皮肤。
如果那样……作为审判官,她必须当场处决她。
‘拜托了……千万不要是……’特蕾莎在心中默默祈祷,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在希望一个被指控为异端的人是清白的。
圣光缓缓落下,融入了西尔维娅的身体。
没有尖叫。
没有黑烟。
那具脆弱的躯体像是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而温顺地吸收了这股治愈的力量。
“呼……”特蕾莎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卸掉了大半。
不是魔女。至少,她的灵魂不排斥圣光。
但紧接着,随着圣光深入探查,特蕾莎的表情从庆幸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极度的惊骇。
在“神视”的状态下,她清晰地看到了这具身体内部的惨状。
庞大而混乱的魔力在脆弱的经络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和淤血。
每一次呼吸,这股狂暴的力量都在撕扯着她的神经。
这种痛苦……哪怕是最坚韧的苦行僧恐怕都会疼得满地打滚。
可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在外面吹着冷风,面对着自己的质问,用那么激昂、那么有力的声音,在为那群贫民辩护!
她是忍受着怎样的折磨,才能露出那样优雅而讽刺的笑容?
“怎么会……伤成这样……”特蕾莎的手在颤抖。她解开了西尔维娅领口的扣子,想要检查心脏附近的魔力回路。
当那雪白的锁骨和胸口暴露在空气中时,特蕾莎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西尔维娅那原本如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
那是魔力过载冲击血管留下的淤痕,看起来狰狞而恐怖。但在此时此刻,在特蕾莎这个刚刚被“洗脑”的审判官眼里,这些伤痕有了另一种解释。
“圣痕……”特蕾莎喃喃自语。
在教会的古老典籍中记载,极少数拥有“代赎”体质的圣徒,会主动将世间的污秽吸入体内,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进行净化。
这个过程会给肉体带来巨大的负担,留下如同神罚般的伤痕。
逻辑闭环了。
特蕾莎猛地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那燃烧着纯净蓝火的炉子,又看向眼前满身伤痕的西尔维娅。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黑石会变成纯净的燃料?’
‘不是什么炼金术……那是她在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过滤器啊!’
她将大地骨骼中的毒素吸入自己体内,承受着魔力暴走的痛苦,才换来了那一抹温暖人间的纯净蓝火。
所以她才会咳血。
“我在干什么……”特蕾莎看着自己那双原本用来审判罪恶、此刻却沾染了圣徒鲜血的手。
巨大的愧疚感如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竟然指着一位正在以身饲魔、拯救苍生的活圣人,骂她是魔女?
她竟然还要砸碎她用生命换来的炉子?
“她怎么样?”影看着特蕾莎那副像是死了亲妈一样的表情,不耐烦地催促道,“能不能治?”
特蕾莎回过神,眼眶通红。
她没有回答影,而是做出了一个令影都感到诧异的动作。
这位高傲的异端审判官,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西尔维娅那只冰冷、苍白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教会中最高规格的礼节——向受难者致歉。
“她的灵魂……比雪还要纯洁。”特蕾莎的声音带着哽咽,“是我瞎了眼,被傲慢蒙蔽了双眼。”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更加强烈的圣光从她身上爆发出来,不计代价地注入西尔维娅体内。
特蕾莎在燃烧自己的魔力本源。
她必须救活她。
否则,她特蕾莎·维恩,将成为教会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影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
虽然不知道这个疯女人脑补了什么,但看样子……似乎是被忽悠瘸了?
半小时后。
西尔维娅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脸上的痛苦之色稍减。
特蕾莎脸色苍白地收回手,她的魔力几乎耗尽了。
“她暂时脱离危险了。”特蕾莎扶着车壁,虚弱地站起来。
她看着依旧昏迷的西尔维娅,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敬畏,有愧疚,还有一种誓死守护的坚定。
“我要留下来。”特蕾莎突然说道。
“哈?”影挡在西尔维娅身前,“奥斯汀家不欢迎教会的狗。”
“我不是以审判官的身份留下来。”特蕾莎抬手摘下了胸前那枚象征着“审判权力”的银色徽章,紧紧握在手里,直到金属棱角刺破掌心。
“我是以一个……忏悔者的身份。”特蕾莎碧绿的眼眸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既然她背负了世人的罪恶,那么……就让我来背负守护她的罪责吧。”
“在她完成那伟大的救赎之前,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手指——哪怕是教皇亲临。”
影看着这个突然“跳反”的圣骑士,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家伙。
主人只是去矿山转了一圈,不仅赚了钱,还顺手拐回来一个教会的高级打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魅魔体质?
“随你便。”影收起匕首,冷冷地说道,“但如果你敢吵到她睡觉,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会比影子更安静。”特蕾莎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缩在了马车的角落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西尔维娅的脸庞。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城堡驶去。
而在马车外,那些目送领主离开的矿工们,依然跪在雪地里。
他们不知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从今天开始,这片被神遗忘的北境,终于有了一位愿意为他们流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