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烛没有回头，他能听到身后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像是野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追逐着一道不可能触及的幻影。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燃烧的废墟，走进了旧城区的阴影里。那些曾经在白烛面前耀武扬威的帮派分子，此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躲在各自的巢穴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从门缝和窗户的破洞里，窥视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以及他身后那个浑身是伤、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的少年。
广场上的那一幕，通过各种简陋的设备，已经传遍了整个旧城区。没人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做到的，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结果——主城的浮空战艇，变成了废铁。这个认知，比任何威胁都更有用。
白烛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前停下脚步。这栋楼有五层高，外墙斑驳，窗户大多是破的，看起来和周围的建筑没什么两样。他掏出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插进锈迹斑驳的铁门锁孔里。
咔哒。
门开了。
“进来。”
凌夜，不，现在是祸七了，他拖着伤腿，跟了进去。门内不是他想象中的脏乱差，反而异常整洁。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图书馆旧书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白烛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走向楼梯。祸七跟在他身后，每上一级台阶，腿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死死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二楼、三楼、四楼……每一层的布局都差不多，空旷，整洁，像是一个个被遗弃的仓库。直到他们来到五楼的顶层。
与下面几层的空旷不同，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类似居所和办公室的混合空间。靠墙是一排巨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厚重的书籍，从封面看，有历史、物理、能源工程，甚至还有几本神话学典籍。另一边，则摆放着几台祸七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屏幕上闪烁着蓝色的幽光，无数数据流瀑布般滚落。
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黑木办公桌，桌面上除了一个造型古朴的天平摆件外，空无一物。
“坐。”白烛指了指桌前的一把椅子。
祸七依言坐下，身体的紧绷让他几乎无法放松。
白烛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的医疗箱，扔到祸七面前的地上。
“自己处理伤口。我不希望我的资产因为破伤风这种低级问题而贬值。”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祸七沉默地打开医疗箱，里面是各种专业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他脱下破烂的上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是旧伤，有些是刚才被冲击波划开的新伤。他拿起消毒喷雾，对着伤口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刺啦——
剧烈的刺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清理着自己的伤口，然后笨拙地缠上绷带。
白烛没有管他，他坐到办公桌后，双手交叉，静静地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等祸七处理完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白烛才开口问道。
祸七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和不解。“感觉……像个笑话。”
“哦？”白烛似乎来了兴趣。
“我以为我背负的是血海深仇，以为我的敌人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祸七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结果，那个神，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可以打包出售的情报。我的仇恨，我的痛苦，我的尊严……在你这里，又值多少钱？”
白烛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你的仇恨，一文不值。你的痛苦，同样一文不值。”
祸七的呼吸一滞。
“没有力量的仇恨，只是弱者的哀嚎。无法变现的痛苦，只是无用的情绪垃圾。”白烛的话像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割在祸七的心上，“至于你的尊严……那东西在你跪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零了。是我，给了它新的估值。”
他伸出一根手指。
“你的第一堂课：价值。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情感、生命、规则、甚至神明，都是可以被量化的。你之所以跪在地上，不是因为神比你强大，而是因为在当时的价值评估体系里，你的‘存在价值’，低于他为我带来的‘潜在收益’。”
祸七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无法完全理解这套理论，但他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男人眼中，没有善恶，没有对错，只有价值高低。
“所以，我只要变得‘有价值’，就能拥有一切？”他问道。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白烛微微点头，“但还不够准确。不是拥有，是交易。当你自身的价值足够高时，你就有资格坐上牌桌，和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交易你想要的一切。权力、财富、力量……甚至，复仇的权利。”
复仇的权利。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祸七心中的迷雾。他一直以为复仇是天经地义的，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或许连复仇本身，都是需要“资格”的。
“我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眼神中的茫然被一种渴望取代。
“学习。”白烛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在桌上。那是一本很厚的书，封面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烫金的天平图案。
“这是‘天平’的初级目录。里面记载了一千三百种基础价值单位和它们的转换公式。三天之内，全部背下来。这是你的家庭作业。”
祸七看着那本比砖头还厚的书，嘴巴张了张。三天？背下这个？
“做不到的后果是什么？”
“没有后果。”白烛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从不惩罚没有价值的行为。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证明我对你的初始投资失败了。我会把你打包，卖给主城的生物实验室。他们对经历过神力辐射的身体很感兴趣，出价应该不错。算是……及时止损。”
祸七的心沉了下去。这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人恐惧。
他不再说话，拿起那本厚重的“目录”，翻开了第一页。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公式瞬间涌入他的眼帘。
【基础能量单位（EBU）：1标准单位高纯度能量结晶】
【生命价值基数（LVU）：一个健康成年人类，在无特殊技能、无社会背景情况下的基础价值，约等于3500 EBU】
【信息熵权（IEW）：一条未经验证的C级情报，价值约等于10-50 EBU】
……
这都……是什么东西？
祸七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白烛不再理会他，而是打开了桌上的一个通讯器。一道光幕投射出来，上面是赵信那张写满了疲惫和屈辱的脸。
“白烛先生。”赵信的称呼已经变了，“司令部原则上同意了您的……账单。但是，180万标准资产，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需要时间筹备。”
“我给了你们时间。”白烛的语气不容置疑，“我的耐心和我的服务费一样昂贵。三天。三天后，我要看到第一批款项。否则，利息会开始计算。”
赵信的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关于情报，司令部想先确认情报的真实性。”
“可以。我可以提供一条免费的‘试读’情报，以展示我的诚意。”白烛靠在椅背上，“那位战争之神的投影，并非真身降临。它更像一个……被远程操控的高级‘账号’。而操控者，另有其人。”
赵信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情报的冲击力，不亚于亲眼目睹浮空编队坠落。神明，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这背后隐藏的秘密，让人不寒而栗。
“好了，免费试读结束。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赵将军。”白烛没有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他看了一眼正在埋头苦读，跟那些天书般的公式死磕的祸七，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旧的仇恨被新的欲望覆盖，无用的情绪垃圾正在转化为驱动力。
很好。
这笔投资，开始产生第一笔回报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主城区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宛如星河坠地，与旧城区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神明、主城、旧世界的残党……”
“牌桌已经备好，现在，该让更多的玩家入场了。”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宣告。
一个可以衡量万物的时代，由他开启。而他，将是唯一的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