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从旧城区残破的窗户和墙壁缝隙里渗透进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五楼的房间里，只有仪器屏幕上流淌的数据散发着幽蓝的冷光，映照在祸七苍白的脸上。
他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得像门板的黑色“目录”，上面的符号和公式仿佛是活的，扭曲着，嘲笑着他的无知。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比任何一本天书都更难理解。
【情感波动溢价（EPP）：在特定情境下，目标个体因强烈情感（如爱、恨、恐惧）产生的非理性行为，其潜在价值浮动系数为1.2至3.5……】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饥饿感让他的胃部阵阵痉挛，但最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疲惫和挫败感。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无边无际的知识海洋里拼命挣扎，却连一块浮木都抓不到。
他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
白烛没有看他。他的手指在另一块光幕键盘上飞速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屏幕上的数据流以一种祸七无法理解的逻辑在重组、分析、归纳。他就像一个坐在蛛网中心的蜘蛛，冷静地感知着整座城市每一根蛛丝的颤动。
主城方向的震动余波，旧城区各个帮派的势力收缩，网络上被迅速压制又不断冒头的各种流言……所有混乱无序的信息，在他这里都变成了精确的数值和清晰的图表。
终于，白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营养合成机前，操作了几下。片刻后，机器吐出两支牙膏管一样的银色软管。
他走回来，将其中一支扔在祸七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补充能量。你的身体机能正在下降，脑部供血不足会导致记忆效率降低百分之三十七。我不想为你的低效付费。”
祸七盯着那支所谓的“食物”，胃里翻江倒海。他宁愿去啃发霉的面包，也不想碰这东西。他没有动，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上，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白烛看也没看他，自顾自地拧开自己那支，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糊状的物质挤进嘴里，就像给机器添加润滑油一样精准和高效。
“你的反抗毫无意义。”白烛的声音没有波澜，“它不能对我的决策产生任何影响，只会让你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这种行为，在价值评估里，被称为‘无效情绪消耗’。记住这个词，目录的第七百二十一页有解释。”
祸七的肩膀僵了一下。
这个男人，连他此刻小小的倔强，都能变成一道冰冷的教学题。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彻底拆解、分析的实验品。
白烛没有再管他，他打开了一个加密通讯频道。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沙哑、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一个能帮你解决麻烦的人。”白烛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街头搭讪，“比如，帮你处理掉那些盘踞在你们头顶，时不时丢下几颗炸弹的‘神’。”
对面沉默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带着一丝狠戾问道：“你就是广场上那个人？”
“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商人’。”白烛靠在椅背上，“秃鹫帮完蛋了，他们之前负责的‘垃圾处理’业务，现在有了空缺。我想，黑水联合体应该有兴趣接手。当然，这需要一点小小的‘加盟费’。”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主城现在像个被捅了的马蜂窝，而我还在这里悠闲地跟你打电话。”白燭轻笑一声，“我提供情报和技术支持，你们负责执行。我要城西那片旧能源核心的十年开采权。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对面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飞速权衡利弊。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让旧城区变得更‘热闹’一点。主城的注意力不能总放在我身上。”
“成交。”
白烛干脆地切断了通讯，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生意。他瞥了一眼桌上那支动也未动的营养剂，又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差的祸七，推了推眼镜。
“看来你需要一点额外的刺激。”
他调出一个新的窗口，光幕上出现了一个拍卖行的界面。他熟练地输入一串编码，一个商品条目被创建出来。
【商品名称：经过‘神力’辐射的青少年男性素体】
【商品描述：健康状况良好，意志力顽强，对神力辐射有初步抗性，是研究神明力量的绝佳材料。附赠全身详细扫描数据。】
【起拍价：50000 EBU】
祸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段描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黑市的生物实验室对这种‘商品’向来很大方。”白烛的指尖悬停在“上架”按钮上，“距离三天之期，还有六十一个小时。你每浪费一分钟，我就会在这里的描述里，多加上一条你的优点。比如，‘性格倔强，便于进行极限压力测试’。这能让你的售价再提高百分之五。”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祸七的自尊和愤怒。
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桌上的营养剂，拧开盖子，看也不看就狠狠挤进嘴里。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金属和化学试剂的味道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让他几欲作呕。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口气吞了下去。
“很好。”白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关掉了拍卖界面，“懂得及时止损，是成为一个合格投资品的第一步。”
祸七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那股冰冷的营养液滑入胃里，仿佛也浇熄了他心中所有多余的情绪。恨意、不甘、迷茫……这些东西都不能让他活下去，也不能让他复仇。
能的，只有这本书。
他重新看向那些天书般的公式，脑子里一片清明。
他不再试图去死记硬背每一个独立的词条。白烛说得对，那是最低效的行为。这个男人信奉价值和效率，他给出的考验，也必然遵循这个原则。
这一定是个……系统。
他强迫自己忘记那些复杂的数字，开始从头寻找规律。
【基础能量单位（EBU）】是基石。
【生命价值基数（LVU）】等于3500EBU。为什么是3500？一个成年人的价值……他想到了主城黑市上一个奴隶的价格，换算成能量块，差不多也是这个数。所以，这不是凭空创造，而是基于现实世界的归纳？
他快速向后翻。
【一级力量强化者：LVU x 1.2 + 技能修正系数……】
【C级情报：10-50 EBU】
【一条未经验证的C级情报：IEW（信息熵权）……】
一个个词条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不再是孤立的点，而是开始慢慢连接成线。他发现，书里所有的价值，几乎都可以通过几个核心的公式，相互转换和推导。
生命、能量、信息、技术、权力……所有的一切，都被纳入了这个冰冷而严密的逻辑框架。
这本“目录”，不是让人去“背”的。
它是让人去“理解”的。
理解这个男人眼中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当第一缕晨光从窗户的破洞里照进来时，祸七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他没有记住全部的内容，但他记住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些位于整个价值体系最底层的核心公式。
他抬起头，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白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用时七小时四十分钟。”白烛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比我预估的要快二十分钟。看来，恐惧确实是第一生产力。”
他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更薄的手册，扔给祸七。
“这是‘天平’的应用题库。在你背下所有公式之前，先学会怎么用。今天之内，完成前十章的习题。”
祸七接过手册，翻开第一页。
【题目一：一个标准编制的十二人主城巡逻队，装备C级制式武器，其中队长为一级力量强化者。在旧城区废弃工厂地形下，计算其综合清剿价值（CCV）。若雇佣三名本地帮派成员作为引导，所需支付的最低成本是多少？请用EBU作答。】
祸七：“……”
他感觉自己上的不是复仇速成班，而是奥数竞赛班。
“怎么？”白烛挑了挑眉，“遇到困难了？”
祸七深吸一口气，合上书，看着白烛的眼睛：“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
“我的价值……是多少？”
白烛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你的初始投资是‘一次性高价值情报’，外加‘对主城武装力量的示威成本’，总计约180万标准资产。”
“现在，经过一夜的学习，你的‘可培养价值’提升了3%。但因为你消耗了一支高效营养剂和绷带，所以你的‘净资产’，目前是负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本应用题库。
“开始做题。什么时候你的价值由负转正，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吃下一顿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