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白烛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祸七和一台冰冷的终端。
那台终端是白烛的备用机,屏幕上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没有工具,没有程序,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点击的图标。只有一个最基础的命令行界面。
“黑进‘毒蝎’的内部网络。”
祸七重复着白烛的指令,胃里那支营养剂带来的热量正在迅速消退。他知道,这又是另一道考题。白烛不会给他地图,只会告诉他目的地,然后看他如何挣扎着找到一条路。
他尝试输入了几个基础的渗透指令,系统返回的都是“权限不足”的红色警告。这台终端被锁死在一个沙箱环境里,能连接外部网络,但权限低得可怜,像一个被堵住了枪管的猎枪,连吓唬人都做不到。
直接攻击?那是成本最高的做法。就像用人头去堆砌一座桥,愚蠢且低效。
祸七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股熟悉的饥饿感,而是回想上午做的那些题。
价值,不是力量。
清剿价值……成本控制……
一个帮派的网络系统,它的“清剿价值”是什么?不是摧毁它,而是侵入它。那么,成本就是找到它的漏洞。
漏洞在哪?
祸-七睁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他没有去攻击任何已知的“毒蝎”服务器地址,而是打开了城市公共信息流。这是一个庞大的数据瀑布,混杂着新闻、广告、市民的无聊牢骚和黑市的隐晦交易信息。
他像一个在垃圾山里翻找可用零件的拾荒者,设定了几个关键词:“毒蝎”、“老大”、“地盘”、“欠债”、“娘们”。
海量的信息流被过滤,一条条碎片化的情报出现在屏幕上。
【城西贸易市场那个叫‘蝎子’的家伙又输钱了,这次好像把自己的义体都押上去了。】
【听说了吗?‘毒蝎’的三号头目‘屠夫’,最近在搞一批新货,绕过了老大‘响尾蛇’。】
【有没有人知道‘毒蝎’酒吧的内网密码?求个路子,就想进去看看新来的舞女照片……】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但对于一个刚刚学会用“价值”来评估一切的人来说,这就是一张写满了弱点的地图。
帮派成员,是“非正式武装力量”,是“低值易耗品”。他们的忠诚度,就是最大的负债。
祸七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条信息上。
一个ID叫“火柴棍”的用户,在某个地下论坛里抱怨,说他跟着“毒蝎”的一个小头目“疯狗”,干着最累的活,拿的钱却最少。他还隐晦地提到,“疯狗”私藏了一批从某个倒霉蛋商人那里抢来的“好东西”,却没上报给帮派。
祸七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可以撬动整个系统的支点。
不是技术漏洞,是人性漏洞。
他没有去联系“火柴棍”,那太直接,风险太高。他开始以“火柴棍”为中心,挖掘他的所有信息。他的活动范围,他的消费习惯,他常去的娱乐场所,甚至他点过的外卖。
在公共数据流的海洋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正确的逻辑,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秘密。
半小时后,祸七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画像。
“火柴棍”,真名李四,28岁,单身,住在城西贫民窟的管状公寓里。最大的爱好是虚拟实境格斗游戏,而且逢赌必输。最大的梦想,是攒够钱给自己换一条二手的“猎豹”型号义体腿。
一个完美的靶子。欲望清晰,智商不高,充满了对现状的不满。
祸七开始了他的“情感投资”。
他注册了一个新的ID,叫“义腿商人”,然后在一个李四常去的地下交易论坛里,发布了一个帖子。
【紧急出手一条九成新‘猎豹’战斗义腿,型号7C,带动态平衡模块。价格好商量,只要三万EBU,急用钱。】
这个价格,是市价的一半。一个不可能拒绝的诱饵。
果然,不到十分钟,“火柴棍”的私信就发了过来,字里行间充满了急切和怀疑。
【火柴棍:腿还在吗?怎么这么便宜?是不是有问题?】
祸七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像一个冷静的垂钓者,不急不缓地调整着鱼线。
【义腿商人:东西没问题。是我一个客户抵押给我的,他跑路了,我急着把这玩意儿变现。你要是信不过,可以先验货。】
祸-七没有直接发什么带木马的验货程序。他知道,这种混迹底层的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警惕。
他发过去一个链接。
那是一个第三方公共平台的商品展示链接,任何人都可以上传自己的商品,生成一个3D展示模型。平台本身是绝对安全的,是主城商业部旗下的官方应用。
【义腿商人:这是三维模型图,你可以看看。看上了,我们再谈交易地点。】
李四,或者说“火柴棍”,显然对这种官方平台没什么戒心。他点开了链接。
就在他点开链接,加载那个光鲜亮丽的义腿模型时,他没有注意到,模型的贴图文件里,被祸七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嵌入了一段极小的探测脚本。
这段脚本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控制他的终端,也无法窃取他的密码。
它只有一个功能:扫描并记录下李四终端上所有安装过的、非官方的应用程序列表,然后将这个列表,随着一次正常的平台数据回传,悄无声息地发送回来。
祸七的屏幕上,很快弹出了一个列表。
大部分都是游戏、视频播放器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地下软件。
但其中一个,引起了祸七的注意。
【‘毒蝎’内部通讯V2.3版】
找到了。
这是帮派内部自己开发的通讯软件,为了避开主城的网络监控。这种自制软件,通常充满了各种为了方便而留下的后门和漏洞。
祸七看着那个软件名,就像看到了城堡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狗洞。
他不再理会那个还在幻想着拥有新义腿的“火柴棍”。那个ID叫“义腿商人”的账号,也永远不会再上线。李四的价值,已经被榨干了。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而纯粹。
针对这个V2.3版的通讯软件,祸七甚至不需要太高明的技术。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一个基于缓冲区溢出的漏洞。
他没有直接闯进去。
他像一个幽灵,顺着李四的账号权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毒蝎”的内部网络。
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帮派的内部网络,就像一个杂乱的仓库。到处都是账本、人员名单、武器库存、交易记录,甚至还有几个头目之间互相抹黑的黑料。
祸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开始工作。
【资产负死表——“毒蝎”帮派】
他打下标题。
【流动资产:】
【1. 现金及等价物:345,800 EBU(误差±5%)。其中12万由首领‘响尾蛇’直接控制,其余分散在各头目手中,存在被挪用风险。】
【2. 待收账款:约18万EBU。主要为保护费和高利贷。坏账率预估为40%,实际可回收价值为10.8万EBU。】
【固定资产:】
【1. 武器装备:突击步枪32支(维护状况不良,有效性折损20%),手枪97支,爆炸物一批(储存环境恶劣,稳定性风险+15%)。总价值约25万EBU。】
【2. 义体改造:核心成员义体化率60%,但多为二手或过时型号,存在暗伤和排异反应风险。义体资产需计提30%的“维护与故障成本”。】
【3. 地盘:城西三个街区的“管理权”。注意:此项为无形资产,价值极不稳定,与主城巡逻队的清剿频率、其他帮派的觊觎强度成反比。当前预估月收益为8万EBU,但需付出每月约3.5万EBU的“维护成本”(人员薪资、贿赂、冲突损耗)。】
【负债:】
【1. 上游供货商欠款:45万EBU(“黑水”公司)。三个月内必须支付,违约风险:被切断货源,并面临物理清算。】
【2. 人员薪资:每月固定支出12万EBU。经查,底层成员薪资已拖欠半月,忠诚度下降22%,逃跑/叛变风险显著增高。】
【3. 内部矛盾:二号人物‘屠夫’与首领‘响尾蛇’存在资金与权力冲突,内部分裂风险预估为35%。可视为一项“或有负债”,一旦爆发,将导致总资产减值50%以上。】
祸七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一台精密的分析仪器。他将一个活生生的、在城西盘踞多年的帮派,拆解成了一堆冰冷的数字和百分比。
就在他准备结束工作时,他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份意外的东西。
那是一份交易草案。
“毒蝎”帮派,准备将他们掌握的一条秘密运输通道,卖给另一个更大的组织——“骨喰会”。
而那条通道的路线图,祸七看着,感觉有些眼熟。
路线的终点,就在他现在所在的这片废弃工厂区附近。
他心头一动,将这份文件单独复制了出来,加密后藏在了终端的一个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他删除了所有的入侵痕迹,退出了“毒蝎”的网络。
整个房间,又恢复了死寂。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白烛离开,过去了四个小时。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这一次,饥饿感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袭来,胃部像是在被火焰灼烧。
但他没有动。
他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白烛走了进来,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份条理清晰的资产负债表,目光从上到下,快速扫过。
“武器有效性折损,你评估为20%,依据是什么?”
“他们的弹药供应商是‘劣质工坊’,那里的产品出厂就有8%的哑火率。加上帮派仓库的潮湿环境,以及成员普遍缺乏保养意识,综合计算,20%是保守估计。”祸七的声音有些沙哑。
“人员薪资拖欠,忠诚度下降22%?”
“我交叉比对了他们内部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工资’、‘老大偏心’、‘不想干了’等负面词汇的出现频率,在最近半个月内,环比上升了120%。结合心理学模型,22%是最低值。”
白烛没有再问。
他走到祸七面前,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是营养剂。
是一个密封的餐盒,还带着温度。打开后,里面是真正的食物。一块合成肉排,一些蔬菜,还有一小份米饭。
“做得不错。”白烛说,“分析基本准确,但你漏了一项最大的负债。”
祸七抬起头。
白烛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终端屏幕的光。
“最大的负债,是你自己。”
“你已经掌握了他们所有的弱点。从这一刻起,对于‘毒蝎’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他们最大、也最不可控的负债。他们的‘崩解价值’,因为你的这份报告,已经大幅提升了。”
祸七看着眼前的食物,忽然没了胃口。
“吃饭。”白烛的语气不容置疑,“吃完,我们去收第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