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黑市,一个没有官方地图标记的法外之地。
这里是城市排泄系统的末端,钢铁丛林的阴沟。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劣质营养膏和潮湿尘土的味道。悬浮广告牌的破损光屏闪烁着乱码,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被肮脏的雨水打湿,在坑洼的地面上晕开一片片廉价的色彩。
穿着兜帽长衣的人们像影子一样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眼神警惕,步履匆匆。这里没有规则,唯一的规则就是价值交换。
白烛和祸七就像两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他们穿过一个贩卖二手义体零件的摊位,一个断了电的机械臂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尖积了一层薄灰。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拉面摊前。摊主是个独眼的老头,正用一只机械手笨拙地捞着锅里的面。
“两碗猪骨拉面,加一份‘特制’叉烧。”白烛平静地开口。
独眼老头捞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那只浑浊的独眼,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最后停在白烛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身后一间挂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牌子的铁皮门扬了扬下巴。
铁皮门后别有洞天。
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电子垃圾场。废弃的芯片、缠绕的线缆、拆解了一半的服务器堆积如山。一个瘦小的男人正蹲在垃圾山前,戴着一个放大目镜,用一把精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块烧毁的主板上拆卸着什么零件。
他就是“老鼠”。城北黑市里最有名也最谨慎的销赃人。
听到开门声,他手里的动作没有停,头也不抬地问:“独眼那老家伙又介绍了什么垃圾过来?先说好,来源不明的军用级义体我不收,风险太高。”声音尖细,像他的外号一样。
“军用级义体确实风险高。”白烛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响起,“但军用级的芯片,就不一样了。”
“老鼠”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放下镊子,摘掉目镜,转过身来。他长着一张名副其实的耗子脸,小眼睛,尖下巴,两撇稀疏的胡子,眼神里满是精明和警惕。
“新面孔。”他打量着白烛和祸七,“不懂规矩?黑市里没人会这么直接谈生意。”
“规矩是用来提高效率的,但有时候,它本身就是一种效率的浪费。”白烛将脚边的旅行包踢了一下,拉链敞开,露出一角码放整齐的芯片盒。“军科集团,‘雷神’系列,最新批次。一共九十盒,一盒三片。”
“老鼠”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窜了过来,但又在距离旅行包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伸长脖子,像一只看到了奶酪又怕踩到夹子的老鼠。
“这东西……烫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军科的人疯了似的在找这批货。三十万的悬赏,你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所以,我们不是来卖给你的。”白烛说。
“老鼠”愣住了。
“我们是来让你帮我们卖掉它。”白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份市场分析报告,“你有渠道,可以把这批货无声无息地运到外环星区。在那里,它们不是麻烦,是硬通货。你负责出手,我们七三分成,你三。”
“老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又被警惕压了下去。“七三?你们什么都不干,张张嘴就要拿七成?朋友,黑市不是这么玩的。我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你们……”
“我们承担了最大的风险。”白烛打断他,“我们从军科的运输队手里,拿到了它。”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老鼠”耳边炸响。他看着白烛,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骇。从军科手里抢东西?这已经不是胆子大,这是疯了。
“怎么样?这个‘风险权重’,够不够拿七成?”白烛问。
“老鼠”沉默了,他在飞速地计算。这批货总价值二十七万,如果能安全运出去,在外环的价格至少能翻一倍。就算只拿三成,也是一笔他要干好几年才能赚到的巨款。风险巨大,但利润也同样惊人。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军科或者条子派来钓鱼的?”他做着最后的试探。
祸七一直沉默地站在白-烛身后,此刻他上前一步,将自己的终端屏幕亮给“老鼠”看。屏幕上,是一段刚刚收到的新闻推送快讯。
【西区发生大规模帮派火并,‘毒蝎’组织内部成员‘屠夫’与‘疯狗’势力爆发激烈冲突,现场出现重火力交锋,伤亡不明。】
“老鼠”是地头蛇,他当然知道“屠夫”和“疯狗”是谁。他更知道,前几天“毒蝎”才黑了一批军科的货。现在,货出现在这两个陌生人手里,而“毒蝎”内部却打成了一锅粥。
信息点瞬间串联成线。
“老鼠”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捞偏门的。他们是掀桌子的玩家。
“我……我需要验货。”他的声音干涩。
白烛点点头。
“老鼠”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盒芯片,接驳到自己的专业设备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在屏幕上闪过,最终,一个绿色的“AUTHENTICATED”(认证通过)标志跳了出来。
是真的。
“现金还是转账?”白-烛问。
“转……转账。”“老鼠”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但是这么大笔钱,不可能一次性……”
“分批次,转入三十六个不同的匿名账户。账户列表,祸七会发给你。”白烛说,“你每清空一个账户,我们就给你一批货。直到货款两清。”
“老鼠”彻底服了。这种操作手法,干净、专业,最大程度地分散了风险。对方显然是精于此道的老手。
“好……好!成交!”他咬牙道,“七三就七三!”
白烛没再说话,只是示意祸七留下三分之一的芯片。
“合作愉快。”他拉上旅行包的拉链,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出仓库,重新回到那片喧嚣混乱的黑市里,祸七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看了一眼终端上刚刚开始陆续进账的数字,感觉依旧有些恍惚。
“这就……又完了?”
“这同样只是开始。”白烛的脚步没有停顿,“我们拿到的不是钱,是入场券。”
他看了一眼祸七终端上那条还在滚动的新闻。
“‘屠夫’的效率比我预想的要高。赵康的资产,很快就要变成无主之物了。”
祸七跟上他的步伐,低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接收?”
白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们不去。”
祸七一愣。
“我们为什么要亲自去处理那些麻烦的固定资产和地盘?那是体力活。”白烛拐进另一条小巷,“我们现在有了启动资金,可以雇佣专业的团队来做这件事。”
他停下脚步,看向祸七,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冷静。
“还记得‘屠夫’的交易条件吗?我们要的是赵康所有资产的清单。”
“记得。”
“那份清单,本身就是一种资产。把它卖给其他想在西区分一杯羹的二流帮派,让他们为了争抢赵康留下的真空,去和‘屠夫’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还能再赚一笔。”
祸七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一鱼三吃。
用芯片挑起内斗,用内斗的结果换来资产清单,再把清单卖出去,挑起新一轮的争斗。整个“毒蝎”,从上到下,被他当成了一个金融产品,反复做空,榨干了每一滴价值。
“你……”祸七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
“这座城市病了,祸七。”白烛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公司巨塔,那些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而我们,不是医生。”
“我们是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