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扇厚重的木门,云端会所里悠扬的古典乐再次钻入耳朵。祸七觉得自己的听觉好像被调高了几个度,连远处杯盘碰撞的轻响都格外清晰。他跟在白烛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感觉像是走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刚才在包间里,林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祸七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猎人看到猎物非但不跑,反而亮出獠牙时的表情。可问题是,他们真的是有獠牙的猎人,还是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拨鼠?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又无声地合上。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传来,祸七的胃也跟着一阵翻搅。他看着窗外飞速放大的城市夜景,那些璀璨的灯火海洋不再壮丽,反而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合伙人?”祸七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电梯里的监控能听到,“一周?白烛,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死得太慢了?”
白烛没有看他,目光依然投向窗外,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作。“首先,‘工程总包方’听起来太廉价,像个随时可以替换的承包商。‘合伙人’意味着我们和他们在同一个牌桌上,至少名义上是。这会改变他们看待我们的方式,也抬高了我们自身的价值。”
“可我们拿什么去当这个合伙人?就凭那张嘴?”祸七觉得自己的领带快要把自己勒死了,他伸手扯了扯。
“其次,一周。”白烛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找十个备选方案,对我们进行全方位的背景调查,把我们的底裤都扒干净。到那时,我们就没有任何秘密,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一周的时间,他们来不及做这些。他们只能选择相信我们,或者不相信。这是一场赌博,我把决策的时间压力,从我们这边,转移到了他们那边。”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底层,门开了。
祸七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就被白烛拉着走出了这栋象征着权力与资本的巨兽。晚间的凉风吹在脸上,他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一辆自动驾驶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坐进车里,祸七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座椅,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看着白烛,对方正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仔细地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才把那枚薄如蝉翼的数据晶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两指之间端详。
那东西在他指尖,不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更像是一枚准备投入棋盘的棋子。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祸七问。
“想好了什么?”
“合伙人,一周,所有这些。”
“我只是根据她给出的信息,做出了最优报价。”白烛的回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商业谈判,本质上就是一场信息战和心理战。谁先示弱,谁就输了。”
祸七沉默了。他想起自己走进那个房间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样子,跟白烛一比,简直就是案板上瑟瑟发抖的肉。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穿过流光溢彩的城市中心,回到了他们那间普通的酒店。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伪装。祸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身昂贵的西装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这身衣服像一层不属于他的皮肤,穿着它,连呼吸都觉得虚假。
“现在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在一周内,给军科集团变出一条全新的走私通道?”他看着白烛,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期待。
他发现自己虽然害怕,但内心深处,竟然隐隐有些兴奋。这太疯狂了。
白烛没有回答。他走到房间的书桌前,将那枚数据晶片插入了自己终端的卡槽。
“嗡——”
终端的屏幕瞬间亮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平缓的数据流。这一次,无数的窗口、图表、文件在一瞬间弹了出来,几乎要撑爆整个屏幕。
祸七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份简单的资料,那是一个庞大犯罪网络的完整骨架。
货源、中转仓库、运输路线、分销网络、人员名单、保护伞、黑钱流转的银行账户、皮包公司的股权结构……所有的一切,都以最原始、最庞杂的方式堆砌在一起。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是一条人命;每一个账户后面,都可能牵扯着一个家族的兴衰。
这哪里是什么“旧管道”的资料,这分明是林扔过来的一颗炸弹。她把整个地下世界的账本都摊在了他们面前。
“她……她就不怕我们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祸七的声音都在发颤。
“她笃定我们不敢。”白烛的手指已经开始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泄露出去,军科集团固然会有麻烦,但我们会在一小时内从这个世界上蒸发。而且,她也想看看,面对这堆看似混乱的垃圾,我们能淘出什么金子来。”
屏幕上,数据瀑布般滚过。白烛没有去碰那些敏感的人员名单和账户信息,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最底层,最不起眼的物流数据上。
车辆信息、航运班次、仓储周转率、货物损耗记录……
在祸七看来,这些东西枯燥又无聊,但在白烛眼中,它们却变成了一个个跳动的变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可以计算的数学模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祸七从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麻木,最后他干脆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白烛还坐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过。
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终端处理器风扇的微鸣。
祸七是黑客,是技术专家,他自认对数据流的处理能力远超常人。但他看着白烛的操作,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白烛不是在整理数据,他是在解构一个世界,然后用他自己的逻辑,重新组合。
他建立了一个城市交通流量的实时模型,将“旧管道”的所有运输路线都标记了上去。然后,他又调取了城市商业物流的公开数据,将两条数据流进行叠加比对。
屏幕上,代表着稀土走私的红色细线,和代表着正常商业运输的无数蓝色洪流交织在一起。
“你看。”白烛忽然开口。
祸七连忙凑过去。
白烛指着屏幕上一个区域。在那里,红线和几条粗壮的蓝线发生了短暂的重合。
“这是葛虎被干掉之前,赵康控制的线路。他们用的是最蠢的办法,物理伪装。把稀土矿伪装成普通工业原料,用自己的车队运输。目标大,痕迹重,很容易被追踪。”
然后,白烛手指一划,屏幕上的模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进行推演。无数的蓝线被他筛选、排除、重组。
“一条完美的管道,不应该有自己的‘管道壁’。它应该像水一样,融入到更大的水流里。”
白烛的操作停了下来。
最终,屏幕上只剩下几条最粗壮、最稳定的蓝色数据流。
“这是什么?”祸七问。
“城市最大的三家商业物流供应商。”白杜说,“生鲜、药品和快消品。它们的共同点是,运输量巨大,时效性要求高,网络遍布全城,而且拥有最合法的清关和安检豁免权。”
“你的意思是……把东西藏在运送蔬菜和感冒药的货车里?”祸七觉得这想法有点天方夜谭。
“不。”白烛摇了摇头,他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条最不起眼的蓝线上,“不是藏在里面,而是成为它的一部分。”
祸七定睛看去,那条蓝线的数据标签是——“城市垃圾回收系统”。
“全城每天产生数百万吨的分类垃圾,由超过五千辆垃圾车进行自动化清运,统一送往城东的资源再生处理中心。这个系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行,拥有独立的运输网络和调度中心,它的运量……比我们需要的,大上几百倍。”
白烛放大了一辆垃圾清运车的结构图。
“每一辆垃圾车都有多个独立的压缩仓,分别处理不同类型的垃圾。它们的装卸和分拣全程自动化,由中央AI控制。我们只需要……”
他调出一段代码,在虚拟模型上轻轻一点。
“……给这个AI的调度算法,打一个小小的补丁。让它在特定的时间,将特定的‘特种工业废料’,装进特定的压缩仓,然后送到一个特定的‘中转回收站’。”
祸七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完美的闭环,从伪装成工业废料的稀土入网,到混入庞大的垃圾洪流,再到被AI精准地分拣出来,整个过程天衣无缝,不增加一辆额外的车,不惊动一个额外的人。
这条全新的“管道”,它没有实体,它只是一段存在于城市垃圾回收系统里的幽灵代码。
“见鬼……”祸七喃喃自语,“这他妈的……简直是艺术。”
白烛关掉了模型,靠在椅背上,从与林见面到现在,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疲惫。
“这只是设计图。”他说,“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施工队’,去打下那个补丁。而且,我们还需要一个‘监理’,确保这个系统里,不会再长出新的‘老鼠’。”
他看向祸七。
“施工队,就是你。”
“那我呢?”祸七下意识地问,“我干什么?”
“你?”白烛看着他,“你是这个新项目的‘合伙人’兼‘首席技术官’。从明天开始,你要负责招募人手,搭建一个能监控全城垃圾流向的后台。我要知道每一辆垃圾车的位置,每一个压缩仓的状态。”
祸七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像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砸得他眼冒金星。
首席技术官?
他看着白烛,对方的眼神平静而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祸七的喉咙发干,“我上哪儿去招人?”
“去大学城。”白烛的回答简单又直接,“去找那些和你一样,有才华,有野心,但没钱没背景,不甘心一辈子给大公司拧螺丝的年轻人。”
“用什么招揽他们?”
白烛从桌上拿起那张还未动用的银行卡,扔给祸七。
“用钱,还有,给他们一个掀翻牌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