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雪莉薇儿·康纳尔特发现,声音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东西。
不是指噪音,而是指所有声音。
父母的关切询问、仆役小心翼翼的走动、窗外鸟雀的啁啾、甚至风吹过白枫树叶的沙沙声。
这些曾经构成她明亮世界背景音的一切,如今都变成了尖锐的、难以理解的碎片。
每一个音节都携带着过多的信息,像无数根细针,穿透她的耳膜,扎进她混乱的思维里。
起初,只是偶尔的烦躁和耳鸣。
在盛大的宴会上,她会突然觉得周围的谈笑风生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她开始需要更用力地去听清别人的话,更努力地去组织自己的语言回应。
她明媚的笑容下,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疲惫。
然后,是魔力。
她从小就是个魔法天才,元素亲和力极高。
可不知何时,周围的魔力也开始变得刺耳。
嘈杂,刺痛的声音让她彻底失去了对魔力的控制。
“薇儿,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母亲温柔的抚摸,指尖的温度却让她皮肤一阵刺痛般的麻痒。
“小姐,今天的课程……”
家庭教师的声音明明很正常,却像隔着铁桶传来,嗡嗡作响,让她头晕。
“雪莉薇儿,你退步了……”
公爵父亲威严而关切的眼神,像两盏探照灯,照得她无所遁形,只想蜷缩起来。
她想说“我没事”,可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蚋。
她想解释那种被无形之物包裹、声音和魔力都在失控的感觉,却找不到任何词汇。
她看到父母眼中逐渐加深的担忧,看到仆人们交换的、自以为隐蔽的疑惑眼神。
她,成了“问题”。
尝试沟通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叠加对自身失控的恐惧,让她开始逃避。
她减少了外出,拒绝了闺蜜们的茶会邀请。
宽阔华丽的公爵府,走廊变得漫长而令人窒息,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遇到需要她“正常”应对的人。
她最安全的角落,变成了自己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点着一盏小灯的厚重帷幔之后。
在那里,声音被布料吸收,光线昏暗,魔力似乎也安分了一些。
但内心的无助感却与日俱增。
雪莉薇儿·康纳尔特是个天才。
为了不再受到‘声音’侵略,她关闭了自己的听觉,用魔力筑起一道墙,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在外。
墙内的空间,是她唯一能感到片刻喘息的地方。
代价是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反应越来越迟钝。
父亲的耐心在担忧中渐渐磨损,有时会忍不住提高音量,那突然放大的声响对她而言不亚于惊雷,让她浑身剧震,魔力差点失控。
母亲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如刀割。
看,你又让妈妈伤心了,都是你的错。
最可怕的是“白枫之狼”的团长,父亲请来为她检查的圣职者,还有那些名声在外的治疗法师。
他们用强大的魔法探查她的身体和灵魂,用各种魔法试图“疏导”和“安抚”。
但那些外来的魔力介入,对她混乱的内在而言,无异于风暴中投入杂物。
检查过后,往往是更长时间的虚脱、更严重的耳鸣和魔力紊乱。
她听到团长和父亲在门外的低声交谈:
“……没有明显诅咒或外力侵蚀痕迹……更像是精神层面的自我封闭……魔力紊乱是伴生现象……需要时间,需要她自己打开心扉……”
心扉?
雪莉薇儿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
那扇门不是她关上的,是被沉重的期望和深深的自我厌恶,一点一点封死的。
就这样,雪莉薇儿被移到了尔纳村。这里更安静,人更少。
但无形的压力并未减轻。
她知道整个村庄都是保护(监控)她的人。
每一个“村民”打量她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职责。
她像一件易碎且危险的珍贵瓷器,被妥善地、隔离地保管着。
孤独感并非没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窒息。
她开始长时间地盯着房间里的某一点,大脑放空,这样就不会去想任何事,感受任何情绪。
进食变成机械的任务,睡眠短暂而充满光怪陆离的、无声的噩梦。
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消失”,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存在意义上的。
那个曾经在阳光下欢笑、在舞会上闪耀、被爱和羡慕包围的“雪莉薇儿·康纳尔特”正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蜷缩在阴影里、害怕声音、魔力、无法回应任何关切的垃圾。
当雪莉薇儿·康纳尔特,与“剧情”中那个开朗人格的最后一点维系断裂时,也是系统倒计时归零之时。
此刻的雪莉薇儿·康纳尔特已经到了极限,她想要彻底沉浸在一个安静的世界里。
雪莉薇儿·康纳尔特是个天才,在某个无人察觉的瞬间。
在守护者们最严密的看守下,雪莉薇儿竟然激活了隐藏的空间魔法天赋,从房间里“消失”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着静谧的,可以躲藏的地方。
雪莉薇儿的空间魔法将她自己放逐到了一片静谧之地。
当静谧之地的入口被关闭之后,任何人都不能找到她。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轻微的近乎静音的脚步声,在雪莉薇儿的耳边响起。
静谧之地唯一的声音让雪莉薇儿本能的回头看向那唯一的声音来源。
当看清声音的制造者后,雪莉薇儿小脑袋一歪。
漂亮但稍微干枯雪白的长发垂落,红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
她看到的不是人,也不是凶猛的‘魔兽’。
而是一只……黑猫。
黑猫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在昏暗的静谧之地中,唯有一双流淌着白金光泽的猫眼静静地看着她。
黑猫没有叫,只是安静地蹲坐在那里,尾巴轻轻环着前爪。
它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野性,只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安静。
它只是在那里,仅此而已。
猫是安静的,一点都不吵,猫好。
这是雪莉薇儿此时的想法。
一人一猫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彼此。
谁都没有动,也没发出声音。
静谧之地没有时间的概念,黑猫似乎看累了开始自顾自的趴下梳理自己柔顺的毛发。
它极其轻柔,但雪莉薇儿能够听到猫舌头上倒刺划过绒毛上的声音。
竟然意外的不刺耳,雪莉薇儿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过这样不刺耳的声音了。
雪莉薇儿沉浸在这种能够正常听清楚声音的‘安静’当中。
她迷茫空洞的红瞳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给猫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