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家？
九条家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接触我们？
凛奈迅速回想起脑子有关于九条家的记忆。
九条家，旧五摄之一，在文化贵族领域居于最上流，在宗教、文化、神道相关方面都具有很高的威望，在外交和宫内厅也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跟桐生院家一样，他们并没有很多的商业资产，最多是进行商业投资，也是不动产居多，属于典型的土豪。
桐生院家也没有与他们有什么交往，仅限于认识的程度而已。
这样的家族为何会选择这时候与自己接触呢？是打算落井下石？趁着桐生院家虚弱狠狠捞上一笔；还是说打算出手援助，给予或资金或声势上的支持？又或者说，另有其他打算......
凛奈打开了信封取出信件，古雅的楷体写在印有九条家家纹的特制信纸上。
内容很简单，除去基本的问候和对桐生院家丧事表达惋惜之外，就是邀请凛奈来喝杯茶，说是想谈谈关于凛奈出售的几处房产的事情。
「谨邀桐生院凛奈小姐，于明日午后移步东山“清涛庵”，共饮薄茶一盏。就近来桐生院家处理之动产事宜，略有数言，愿与小姐面谈。──九条宗正」
凛奈在信中最后一句话停留了片刻，放下信纸。
她打算赴约。
不管是从何种角度来看，凛奈都不应该拒绝这个邀请。现在桐生院家对外的形象是“急需出手资产”，所以她这个急需资金的桐生院家主不应该拒绝与大客户谈生意。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是可以交给榊原来处理的，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家主都还未成年。可如果真的是榊原接手这件事，那就会真的变成公事公办的买卖了，而现在，凛奈也打算试探一下九条家的态度，这就必须得身为家主的她出马了。根据他们的态度不同，凛奈觉得很有希望能为桐生院家拉来一个同为华族的盟友。
“葵，安排一下，我要准备出门。”
“是，我明白了。”
*
半小时后，凛奈已经换好正装出现在正门处。
她没有选择家族昔日常用的和式礼装，也没有穿任何会引人侧目的奢侈款式，而是换上了一套极为素净的洋装——深墨蓝色的羊毛呢大衣，线条干净，从肩部到腰线一气呵成，收束得恰到好处；内里是一件奶白色高领薄毛衫，质地柔软，却没有丝毫张扬的纹饰，只在颈侧落着一枚细小的珍珠扣，少女的眉眼被领口柔和的象牙白衬得更显清丽，发丝被扎成简单的低马尾，露出只是稍微化了些淡妆的侧脸；下身是同色窄裙，长度过膝，配上一双质地良好的黑色皮靴。
葵依旧是穿着女仆装，紧随其后。
门口的侍者远远看见凛奈，上前推开了刻有桐生院家家纹的对开大门，随后退至一旁深深鞠躬，迎着凛奈和葵走了出去。
门外的道路是单独开辟到桐生院家家门口的，除了桐生院家不会有其它人进入。此时这条碎石铺制的双车道小路上，凛奈要出行的车队已经在等候。
“大小姐。”
见凛奈出来，站在车旁的司机以及保镖们齐声向凛奈问好，鞠躬致敬。
凛奈一边点头回应，一边观察着她的车队。
因为是短途出行，所以车队的车数量不多，只有三辆。
其中凛奈要乘坐的主车是一辆黑色的丰田 Century（丰田世纪），看玻璃的厚度似乎进行了防弹处理。前导车则为黑色的丰田皇冠，除了司机外还配有两名保镖，平时榊原也会坐前导车的副驾，以便及时判断情况。后随车是一辆丰田 Land Cruiser 60系，也就是所谓的陆地巡洋舰，里面坐满了桐生院家的私人保镖。车队的所有车都配备有无线电，其余车辆随时都可以收到主车的命令。
落座主车的后排，凛奈便开始闭目养神了。虽然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90年代的东京风貌她也没见过，说实话还挺好奇的，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必须保持充足的精神来应对，提前做好计划。
“清涛庵”位于东山一处不算显眼的小径末端。这里原本是某位京都旧贵族的别宅，后由九条家接手并修葺，平日不对外开放，只在必要场合接待贵客。
抵达清涛庵时，门口只有一名身着深青和服的侍从。他躬身行礼，声音温和而恭敬：
“九条宗正少爷已恭候多时，请桐生院小姐随我来。”
院内的石径极为整洁，苔藓在冬日仍保持湿润的色泽，松枝在风中轻轻摇动。走至一道木格门前，侍从停下。
“小姐，请。”
凛奈缓缓踏入。
木格门后的茶室静谧而深沉。
榻榻米的淡草香扑面而来，檐外的风声被隔绝得清清楚楚，室内仿佛与外界的冬日断然分离，只余下安定、平和。
凛奈第一眼便看见了坐于主位前的身影。
男子身着浅墨色和服，腰间束着同色系博多带，姿态端正，手中恰好轻抚着茶杓。他的容貌谈不上英俊，但五官端方，气质沉静温雅，眉眼间似乎天然带着一种“远离浮世”的疏离。
这便是——
九条宗正。
他的视线落在凛奈身上，显得既郑重、又不失礼数，只是还是能看出些许审视的目光。
“初次正式相见，桐生院小姐。”
宗正起身，微微行礼，动作标准得仿佛出自仪式教本。
凛奈也回以同样规范的礼节。
“承蒙九条家关照。此次邀请，是凛奈的荣幸。”
宗正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伸手示意。
“请坐。”
凛奈按照安排落座。葵也跪坐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宗正亲自为她准备茶，将茶盏转向凛奈的一方，这才开口：
“打扰了您在这段艰难时期的静养，实在抱歉。”
凛奈神色微沉，却控制在完美范围之内，刚好呈现一个“失去父亲、遭遇家族打击的少女应有的克制悲伤”。
“哪里。若是九条家愿意与我们谈……凛奈求之不得。”
宗正眼中闪过一瞬极轻微的变化。
——从一开始，凛奈就没有选择装得过于软弱。
她保持着“懂礼、不懂事”、“知分寸但不懂复杂操作”的贵族小姐形象，却又在关键处露出一点“主家意识”。
这和一般的、真正陷入困境的贵族少女截然不同。
宗正当然注意到。
他放下茶杓，温和道：
“那么，我便开门见山了。”
茶室的气氛微微一滞。
⸻
“桐生院家近日出售的数处不动产，我都略有耳闻。”
宗正的语气依旧淡雅，“倒不是‘风声’……其中两处，我们九条家的人也刚好在接触。”
凛奈眉眼不动。
这都是她已知的信息，这次接触是眼前之人的授意吗？还是他们家中长辈的指示？亦或两者皆有。
宗正继续：
“那几处房产，都是您父亲生前极为看重的……突然出售，着实令人意外。”
凛奈保持着温和的沉默，没有急着解释。
宗正望着她的眼睛。
“所以，我很好奇。”
他微顿，“桐生院小姐……是出于何种考虑？”
这是隐晦的试探。
——“你们家到底是真的破产了，还是在装？”
——“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姐，是否知道这些决策背后的意义？”
凛奈嘴角轻轻弯起，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
“……失去父亲后，家中的事务积压太多。”
“我只能尽力维持。”
宗正眼中的光顿了一下。
这个回答，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却巧妙地绕开了核心问题。
宗正略垂下视线，像是在思索。
“原来如此。”
“听闻桐生院家的账户被冻结……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虽说是询问，却仿佛笃定了一般。
凛奈心中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
她抬眸，表情像被风稍微吹动的湖面，泛起细不可察的涟漪。
“九条家对我家的近况……似乎非常熟悉呢。”
宗正被她这句话轻轻点中。
他没有急着辩解，反而露出一丝带歉意的浅笑。
“抱歉。因为令尊也是我所敬重的人，此次逝世，实在是过于突然，我们多少也留了些心。”
这是在暗示说他知道桐生院正嗣的死有蹊跷吗？
凛奈没有回应，而是很慢地低下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清淡的茶香萦绕在唇齿间。
她放下茶盏。
“原来如此。”
语气轻，却带着非常微妙的“知道你不是单纯关心”的意味。
宗正心里波澜不显——但确实被挑起了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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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内静默数息。
宗正突然开口：
“若可以的话，我想请问桐生院小姐一件事。”
凛奈抬起眼。
“请说。”
宗正看着她，声音温润，却像在雪地里刺出一柄极细的刀：
“——桐生院家，是已经无路可走了么？”
空气几乎凝固。
凛奈依旧坐得端正，只是睫羽微颤。
宗正继续，语气仍旧轻，但字字锋利：
“您父亲在大藏省的旧部……似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或明或暗的惩罚。”
“银行冻结账户的动作……似乎也来得太过仓促。”
“与其说是桐生院家‘突然遇到危机’，倒不如说——”
“有人在逼您们走入死局。”
他抬眸，看向凛奈。
“桐生院小姐……您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宗正公开布诚地说了。他的祖父觉得事情都是那个榊原家臣所为，但他自己内心总有种直觉，那个不起眼的桐生院家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主谋。
所以，他现在试探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凛奈本人。
他想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否真的“什么都不懂”，是否清楚局势，是否知道“父亲死亡可能不是意外”，是否知道“有人想借机除掉桐生院家”。
如果眼前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会劝祖父不要出手援助桐生院。就算家臣再能干，家主无能，这个家族也走不远的。
虽说这样子的判断可能对一个 15岁的少女来说有些过于苛刻了，但真实的世界可不会看你年龄小而手软的。现在政府系、财阀系、华族系都在盯着桐生院家，如果现在的凛奈作为家主过于无能，今后桐生院也会在一系列的打击下失去了成长的能力。
总而言之，
弱者，九条家不结盟。
他们只会怜悯，但不会出手。
凛奈缓缓抬起头。
少女的眼中没有泪，没有惊慌，也没有过度的愤怒，只有——
一层极薄、极轻、却坚硬得仿佛雪面薄冰的平静。
她轻声道：
“…九条家的情报果然敏锐。”
宗正目光微收。
凛奈继续：
“所以，您才会在这个时机邀请我来喝茶吧？”
宗正沉默半刻，轻轻一笑。
“桐生院小姐比我想的……要沉稳。”
凛奈微垂眼睫，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松木般的韧性：
“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九条家今日的邀请就不可能出现了。”
宗正轻轻张口，却被凛奈下一句话压住了思绪：
“九条宗正阁下……您想知道桐生院家，到底还有多少余力吧？”
空气骤然安静。
这句话——完全逆转了立场。
从被试探者，变成观察者。
宗正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惊讶。
不过很快，他便控制住了情绪，重新调整呼吸。
“……看来，我低估您了。”
凛奈平静开口：
“在父亲去世后的这段时间里，我见识了许多丑恶，也见识了许多势力在暗地里活动。”
“我学得很快。”
“也看得很清楚。”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冷意：
“现在的桐生院家，并无力抗衡来自各方的敌人，只能暂避锋芒；但这份落井下石的仇，我桐生院家会记下的，他们最好期待我们再也不会崛起。”
“而我前面也说了，现在的桐生院家并不强大，甚至能说是十分弱小，因此所有有可能成为我们助力的盟友，我们都是极为欢迎的，雪中送碳的恩情，我们一向会加倍偿还。”
“那么，依阁下的判断，九条家是桐生院家的盟友......还是敌人呢？”
凛奈眼睛微眯，看着宗正的双眼。
宗正心神一动。
来了，终于不装了吗？
他的直觉是对的，桐生院家最有价值的，其实是这个 15岁的年幼家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