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氛围微妙而沉静，宗正也在看着凛奈，两人俱都默不作声。
“哈哈哈，桐生院小姐，您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宗正首先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果然我的判断才是对的，祖父他...终究还是老了。”
闻言，凛奈微微挑眉。
难道九条内部还有斗争吗？他想夺权？...也是，像这种家中长辈长期掌权的家族，这些小辈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毕竟不是哪个家族都像桐生院家这样死得七七八八的，就剩凛奈一个了，根本没人跟她抢。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毕竟人嘛，有欲望就好办了，想必这人也是有借她手的打算才说出这些话的。
“哦？您的祖父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吗？”
凛奈端起茶杯沿着边喝了一口。嗯，这味道还不如家里的茶呢。
“我的祖父认为贵族家臣榊原先生才是有大才之人，小姐您不过是被架空的年幼家主罢了。”
宗正面带微笑。
“这样吗？那您的祖父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呢~毕竟我只是个15岁的高中生，不是吗？”凛奈开玩笑般回应到。
“小姐您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宗正摇摇头，“一般来说，15岁的高中生可做不到在面对攻击时还这样从容不迫。”
“在遭到恶意冻结银行账户后，您非但没有急匆匆地就去质问银行，反而将计就计，借敌人冻结账户之机，反手营造家族濒临崩溃的假象，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虚张声势的宣告是您想要别人这样认为的吧？又在这种时候半公开地售卖不动产，这不是明摆着要告诉别人你们桐生院家撑不住了吗？您们还装作好像过于慌张而忘了隐藏的样子...这些都是演给别人看的吧？”
宗正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凛奈的神情，企图在凛奈的脸上找出什么线索。但凛奈听着他的话，却始终神色如常，一脸平静地喝着杯中的茶，丝毫没有露出异样。
“你们根本没有任何财务危机，现在桐生院家财政出问题的现象，全都是你们刻意营造的，目的就是要抛售现有资产，我说的对吗？桐生院凛奈小姐。”
宗正一口气说完，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着对面一脸平静的少女回复。这是他结合了多方消息得出的推论，他敢肯定绝对和真相八九不离十了...可是面前的少女为什么看上去毫不在意呢？她难道不怕我把真相公之于众吗？
“嗯...是呢，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呢...”凛奈没有宗正想象中被揭穿的慌张，反而微笑起来，“事实真是如此吗？亦或者不是如此？但那都不重要，不是吗？”
闻言，宗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我们桐生院家是真的有财务危机也好，是假的也罢，但这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现在出售资产，因为——我们出售资产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不好的影响，反而会得到好处。”
“我们的售价比市面上的价格都低5%到10%，对于华族卖家来说，我们甚至最高能降价30%，而且桐生院家手中握着的都是优质资产。所以就算您有能力号召所有华族都不购入我们的资产，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我们根本不在乎买家是谁。”
“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这个行动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出售掉我族的不动产，那么当‘桐生院家财务出问题了’的这个假象营造起来后，我们就已经赢了，只是赢的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
听完凛奈的话，宗正沉默地看着凛奈。良久，他才突出一口气，微笑着说道：“您可真是不可小觑啊，是我考虑不周了。”他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自己原本想借此拿捏凛奈的事，“只不过，这样对桐生院家有什么好处呢？您这样做可是相当于自断一臂...不，还不止一臂了。”
宗正不解地看着凛奈。
“您也知道，现在的桐生院家非常虚弱，但因我父亲的某些旧怨，我们现在不宜太过张扬，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是指令尊在任大藏省期间的旧怨吗？不管是谁，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对一个华族下死手。”
宗正的意思是桐生院正嗣确实是有可能是被陷害的，但那是因为还有凛奈在。就算正嗣死了，桐生院的家名也不会就此断绝。现在桐生院家就剩下凛奈一个了，如果凛奈再出事，那么桐生院这个华族就会彻底消亡了，这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也是日本上层界的潜规则。所以，在宗正这个华族看来，凛奈这样做完全是多此一举，桐生院家已经够惨的了，没有人会再花心思去对付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不，九条宗正阁下，时代将要发生巨变了。”凛奈放下茶杯，看着宗正认真地说到，“如果我们再不做出改变的话，到时候不仅是桐生院家，连整个华族阶层，都将不复存在。”
宗正脸色一肃，也没有立刻反驳凛奈的话，而是也放下茶杯，身形微微向前倾斜，神色谨慎地看着凛奈，“桐生院小姐，此话怎讲？”
“首先，您要知道，日本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资本的力量是极为庞大的。现在，日本的经济极端繁荣，但是相信您也能看得出来，日本现在的经济是极为畸形的，它没有实物支撑，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绚烂无比，又极端易碎。”
宗正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也认同。现在的日本上层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可能是受到民间的乐观情绪影响，他们普遍认为问题不大，觉得就算是真的崩溃了也有办法软着陆，损失并不大。事实上，在理想情况下确实是可以做得到平稳着陆的，但架不住有一堆人在乱搞啊，信贷系统的混乱与无序，但就“住专”一案，就留下了足足6.4兆日元的坏账。所以最终只能硬着陆，经济摔得一塌糊涂。
宗正轻轻点头，显然对凛奈的分析表示认可，但心中仍旧存在疑虑。
茶室的氛围依旧沉静，宗正的目光不时从茶盏上移开，落在凛奈平静的脸庞上。他在等待她的进一步解释，心中已有了些许疑虑，却仍未完全放下对泡沫破裂时间的疑问。
凛奈稳稳地坐着，轻轻放下茶杯，慢慢地抬起眼睛，与宗正对视。
“您觉得日本的经济可以维持多久？”凛奈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急迫，却透着一种清晰而深刻的洞察力，“而且，您觉得现在市场的繁荣，能维持多久？”
宗正不禁微微一怔，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答道：“经济似乎仍在增长，尤其是房地产和股市，尽管价格已经过高，但我相信，随着日本的持续繁荣，泡沫应该不会崩溃，至少短期内不会。”
凛奈轻轻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像是看透了宗正的顾虑。
“短期内的确看起来是这样，但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表象。”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现在所处的，不是一个正常的经济周期，而是一个典型的资产泡沫。”
“以房地产为例。”凛奈开始逐步展开分析，“1990年，东京的土地价格已经是1985年的两倍以上，尤其是核心商业区的价格，一度创下历史新高。东京市中心的土地价格已经严重脱离了经济的基本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根据日本银行和经济调查机构的报告，1989年东京的土地价格增长率为30%，而同期的日本GDP增长率仅为4%，这显示出土地价格的上涨远远超出了整体经济增长的范围，已经不再反映实际需求，完全是由投机行为推动的泡沫。”
她稍稍停顿，确保宗正明白她的观点后，继续补充：
“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泡沫是无法永远维持的。市场上流动的资本远远超过了实物资产的支撑，土地价格已经失去了其内在的经济价值。再加上金融机构过度依赖不良贷款进行房地产投资，一旦贷款违约，整个市场会迅速崩塌。”
宗正微微皱眉，这时凛奈便将话题引向了金融信贷的紧迫问题。
“金融市场的过度扩张是泡沫破裂的根本原因之一。”凛奈的语气开始加重，“在1980年代末期，日本银行通过低利率政策提供了大量的信贷，尤其是在房地产和股票市场，推动了资本市场的过度膨胀。”
她继续补充道：
“根据日本银行的数据，到1989年，金融机构的信贷总额已经达到300万亿日元，其中近60%的贷款都流向了房地产市场。而这些贷款，几乎都没有得到有效的风险控制，很多银行已经开始陷入了不良贷款的泥潭。”
“当银行开始放宽贷款条件，发放高风险贷款时，表面上是市场繁荣，但实则是为即将到来的经济崩溃埋下了隐患。银行的资金池已经无法支撑整个市场的需求，风险早已经积累，只是还未显现。”
宗正神色微动，显然在思考凛奈的话，但仍然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分析。他试图站稳立场，反问道：
“尽管信贷膨胀，但问题并不至于到达无可挽回的地步，银行和政府的措施应该能够应对这些风险，不是吗？”
“看似如此。”凛奈低声答道，但她的眼神愈加锐利，“但是，股市和房地产的泡沫是相互推动的。当股市继续上涨时，投机者的乐观情绪就会传导到房地产市场，推动更多资金流入。”
她继续分析：
“日经225指数在1989年上涨了60%，股市的疯涨直接导致了对资本的过度需求。然而，股市的涨幅早已脱离了企业的盈利能力，企业的实际营收增长远未能与股价的飞涨匹配，造成了严重的资本市场泡沫。”
她轻轻摆了摆手，似乎在强调一个关键信息：
“这场股市泡沫的背后，是大量投机资金的涌入，它们没有投资于实际经济领域，而是完全寄希望于市场的短期波动。当市场信心一旦崩溃，资金就会迅速撤离，市场将面临剧烈的调整。”
宗正皱了皱眉，但他并没有立即反驳。凛奈明显在用一种比他更加理性且精准的方式，展示经济泡沫破裂的必然性。
“政府与央行的宽松政策，虽然短期内刺激了市场，但实际上也放纵了泡沫的膨胀。”凛奈的语气不急不缓，但每个字都如同石块落入水中，激起层层波澜。
“1986年到1989年，政府并没有采取有效的紧缩措施，反而是通过低利率政策和货币宽松来刺激市场。这种做法，极大地加剧了房地产和股票市场的投机泡沫。”
她此时开始引用具体数据：
“根据日本银行的报告，1989年日本的实际利率仅为2.5%，这一利率水平已经非常低，银行贷款的放宽使得资本市场陷入了过度扩张的恶性循环。虽然短期内看起来经济在增长，但长期来看，这种宽松政策已成隐患。”
她轻轻停顿，看着宗正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
“泡沫经济破裂不仅是金融市场的问题，它还会引发社会经济的全面崩溃。特别是在日本这样一个依赖房地产和股市的国家，整个社会的财富体系都被这些虚拟资产支撑，一旦泡沫破裂，所有资产将会缩水，经济将无法恢复。”
“最终，泡沫破裂的导火索，将是投资者的情绪反转。”凛奈的语气变得更加沉稳，“一旦市场信心崩塌，投资者的恐慌情绪会迅速蔓延。我们现在看到的股市上涨和房地产市场繁荣，实际上是建立在脆弱的投资者心理上的。当市场出现任何小的波动，恐慌性抛售便会导致市场的崩溃。”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此时主动展示桐生院家的虚弱，目的就是为了让外界认为我们是一个弱势的目标，至少要让他们对桐生院家失去兴趣。这既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应对泡沫破裂的到来。”
宗正听完后，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桐生院小姐，您分析得非常透彻。确实，您所提到的种种风险，已经开始显现。而我也开始理解，您所做的决策，并非毫无道理。”
凛奈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自信：
“现在，正是我们行动的时机。如果九条家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不仅能避开即将到来的风险，还能够在这场经济风暴中获得战略性地位。现在的问题是，九条家...或者说，您相信我吗？”
宗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我们可以开始商讨具体的合作方案。”
凛奈却摇了摇头。
“不急，风暴还未来临，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即可。倒是您...”凛奈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作为盟友，我认为只有一个声音的九条家更符合我的利益，您觉得呢？”
宗正闻言一愣，旋即又笑起来。
“哈哈哈哈，小姐您真是十分的有趣啊...不过现在还不需要您帮忙，但我会记住您的承诺的。”
说着，他伸出手来。
“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凛奈的手和宗正握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