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人类总是健忘的。
当桐生院家经历过家主身死,随后又爆发财务危机,到处抛售资产,逐渐淡出众人视野之后,很快就没人再提起桐生院家了。或许在某个华族的聚会上会有人提上两句“那个桐生院家最近好像没怎么看见过他们了呢...”,或是“啊,那个家主是个小女孩的家族啊...”之类的,总而言之,桐生院家似乎已经从上层社会当中消失了一般。
而且很快,也没人有空来注意那个破产的家族了,因为——日本银行(日本央行)突然宣布加息了。
这个世界的也与凛奈前世一样,1985年《广场协议》的签订使得日元迅速大幅升值,对日本的出口产业造成严重打击,为了应对日元升值对出口的冲击并刺激内需,日本央行(BOJ)采取了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连续多次降息,在1986年到1987年内将基准利率从 5%降至 2.3%,甚至比凛奈前世的最低基准利率还低上0.2个百分点!
大量资金在低利率环境下涌入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投机活动盛行,日经平均指数迅速上升到历史最高点,房地产无限制地攀升,形成了所谓的“泡沫经济”。
当然,还是有人看出这经济的不对劲的,三重野康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这位日本银行总裁在凛奈这一世也同样提出了加息政策,甚至比凛奈前世还早,现在才1989年4月,日本银行就开始宣布加息了。
东京,永田町。日本银行(BOJ)总裁办公室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色中。
三重野康(Mieno Yasushi),这位后来被外界戏称为“加息鬼子”的新任总裁,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拥挤的车流。他脸色冷峻,下颚线条绷得死紧。桌上,那份已经签署的文件静静躺着,宣布将官方贴现率从历史低点提升。
“总裁,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三重野康转过身,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是时候刺破它了。这泡沫已吞噬了太多理性,腐蚀了这国家的灵魂。我们不能再等。阵痛是必须的,否则,未来二十年我们将付出的代价,将比任何一次加息都可怕。
他深知此举将招致地产界和政界(特别是那些拥有土地的议员)的滔天怒火,但他已下定决心。
很快,加息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日本。
市场的神经永远比想象中脆弱。
日本银行发布加息声明的那个上午,东京的空气像被骤然冷却了一般。樱花季刚过,街道上依旧残留着花瓣飘落的痕迹,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同一个方向——那些挂在商店门口、办公大楼墙上的电视机上,那些扎堆出售晚报的报亭,那些被传阅得发软的经济日报头版。
“……日本银行宣布基准利率上调 0.5个百分点。”
只是一条十几秒的新闻,却像尖锐的划痕落在泡沫的表皮上。
银座——
手提最新款 LV的太太们动作明显停顿。她们原本正在讨论青山新开的沙龙、代官山的周末 brunch,可加息的消息让她们皱起眉。
“现在这个时候加息……不太会影响房价吧?”
“只是修正吧?东京的地价怎么可能跌!”
“是啊,新宿西口那块地都已经涨到天上了。”
她们嘴上这样说,可语气却比半个月前开始出现了微妙的颤抖。
新宿的证券大厅——
行情大屏幕的红绿交错闪动,比前几周明显混乱。电话声不断,有人急躁,有人惊怒,有人试图安慰客户,有人被客户骂到满脸涨红。
“这什么鬼时候加息!”
“先别抛!先别抛!观察观察!”
“股市不会立刻砸下去……应该不会吧?不会吧?”
交易员们的手指还在键盘上飞动,可肩膀僵得像石头。
佐藤健,一位三十多岁、靠股市投机发家的新贵交易员,正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屏幕上跳动着日经指数的实时数据。
他听到广播里传出日本银行加息的简短声明。“上调,2.5%升至3.25%。”
那一刻,佐藤健觉得自己的胃像被冻结了一样。
“开什么玩笑?”他低吼出声。
身边的同事们也开始骚动,有人失手打翻了咖啡,有人则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
“这只是小小的调整,对吧?只是一点点加息!土地和股票永远会涨的!可是……为什么我手心在出汗?我刚用那块神田区的地做抵押,扩大了一倍的头寸啊!该抛吗?不,抛了就输了,等等看,等等看!”
他急得烦闷地用力挠了挠头,双眼通红地盯着屏幕。
他的犹豫,是无数被“永远上涨”信仰麻痹的投机客的缩影。
几分钟后,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向下猛烈跳动。恐惧的气味,在兜町的大厅里迅速弥漫开来。
房地产公司——
他们的反应最直接。
涩谷的会议室里,一群中年男人围着几张巨幅蓝图,脸色阴晴不定。桌上摆着还没来得及喝的咖啡,已经凉了。
“贷款成本会上涨。”
“不会大涨,但客户会被吓到。”
“我们新项目怎么办?还开不开发?”
“……等消息。市场需要稳定情绪。”
有些人忍不住抬手揉额角。
他们已经习惯了“房价永远涨”“贷款永远批”“地价永远刷新纪录”的十年荣耀,可第一次,有东西开始变化了。
银行内部——
这是最不愿看到这个消息,却又最能理解这个决定的地方。
某大行本部的会议室里,行长们沉默坐成一排,茶水无人动。
有人轻轻出声:“这是三重野总裁的意志。”
有人皱眉:“这个时间点太早了。”
“但……也不能永远维持低利率。”
“……是啊。”
他们谁都没说出口的是——
如果加息宣告着“泡沫开始冷却”,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自己也不敢想。
政界——
消息传到永田町,议员们第一反应不是经济,而是——
“这会影响选民情绪吗?”
“会不会影响今年各派系的人事调动?”
“媒体会怎么说?要不要提前安排记者?”
他们把加息当作一场“风向变化”,而非危机。
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
“没关系,日本经济这么强,怎么会出问题。”
企业界——
大企业的社长们倒是冷静得多,他们经历过石油危机、美元震荡、各种经济周期。
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开始给家计部门下指示:
“这季度的投机项目先停一停。”
“收紧一点现金流。”
“再观察 BOJ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这些都是理性层面的应对。
至于真正的“恐慌感”?
还远远不到的时候。
整个国家像是一头被惊动的大兽,翻了个身,却还没有完全清醒。
而在这头大兽重新卷入政治、金融、房地产、出口贸易、汇率风暴的混乱舞蹈时——
几乎没有人再注意那个小小的家族。
桐生院家。
曾经在政治界和财政领域举足轻重,如今却像一滴落入海中的墨,迅速被时代的浪潮吞没。
如果说失去桐生院正嗣象征着他们失去了权力,那现在已经变卖掉绝大多数资产的他们连在经济方面的地位都崩塌了。
没有人再提。
没有人再问。
他们仿佛彻底从这个国家的上层社会蒸发。
——于是,他们终于自由了。
田园调布的早晨静谧又洁净,远离市区的喧嚣,也远离了那些焦虑的会议室、沸腾的交易大厅、议论纷纷的酒会上流社会。
凛奈站在宽敞明亮的玄关前,正默默整理校服。
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内搭象牙白色衬衫,配上绛红色丝带领结,身下是墨蓝色的格纹百褶裙,穿着黑色的圆头小皮鞋。
十五岁的年纪,却有着完全不相符的平静。
葵替她提起书包,又轻轻拍了拍肩膀确认位置,“大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
凛奈觉得有些奇妙。
又要上高中了唉...好久远的回忆呐~
是的,别看她这样,她也是要上学的。
所以现在外界的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啦~毕竟现在她只是一个懵懂的高中生而已,准备去讴歌青春吧~
外界焦躁……
世界喧嚣……
首相官邸要开经济对策会议,银行要重新评估风险,商社要重新计算汇兑损失,地产商在担心融资,证券公司在忙着安抚客户,新闻媒体准备连夜改稿。
整个国家都在因为一项利率变动而鸡飞狗跳。
而她?
只是静静系好领口,轻声对葵说:
“走吧。”
车缓缓启动,驶出桐生院家那条仅供家族使用的碎石道。
阳光穿过树影,落在车窗上。
凛奈抬眼看着外面,神色宁静得像是在看一幅平和的画。
为了让所有人忘记桐生院家、忘记她这个家主、忘记他们可能的威胁。
已经看见未来金融市场崩塌时惨状的她,现在开始悄悄退出舞台中央。
而现在,正是该把棋子从中央悄悄往边上移动的时候。
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后,田园调布重新归于安静。
东京另一端,东都青陵高等学校正在迎来新学期的清晨。
为了彻底地消失在上层的眼中,凛奈没有选择到原已确认好的贵族学校上学,而是来到了这个相对普通的私立中学。
虽然说是所谓的“庶民学校”,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是非华族成员能选择的最好的学校了,在东京 23区属于可以让中产家庭拼尽全力送孩子进去的名校,也是许多政商名流的“第二选择校”。升学率连续第五年保持在第一位。
校门外,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进校园,中产家庭的孩子、社团精英、老师口中的“未来栋梁”,他们对经济的紧张波动一无所知,只讨论社团活动、未来的考试、春季运动会、假期旅行。
而当黑色的丰田世纪轿车在校门外停下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一瞬。
那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的车,却也不是贵族学校门口常见的奢华排场——它显得格外低调,却又有某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凛奈走下车。
阳光映在她的肩头,她收敛着从容的姿态,换上一抹适合这个年纪的恬静笑容。
世界正因为加息而躁动、震荡、不安。
但新的“日常篇”,也在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悄悄地走进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