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K-资产管理办公室。
与上午三岛所在的那个喧闹如菜市场的现货交易室不同,位于走廊尽头的衍生品交易室,安静得如同坟墓。
这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以及几台大功率服务器运转的嗡鸣。
户田恭介,这位有着二十年经验的精算师,此刻正像一个拆弹专家一样,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面前的终端。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尽管室内的冷气开到了18度。
“高盛(Goldman Sachs)席位确认,卖出1000张NK225 Put Dec 25000。”
“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席位确认,接盘500张。”
“分散账户群C组,买入指令执行完毕。”
户田的声音沙哑而机械。
这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操作——“冰山指令”。
他必须把那200亿日元的巨额资金,拆分成成千上万个微小的买单,分散在几十个不同的离岸账户中,还要通过复杂的掉期交易(Swap)来掩盖真实的买方身份。
就像凛奈所说的,“像蚂蚁搬家一样”。
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看跌期权的交易记录一行行刷新。
在现在的市场看来,这些行权价在25,000点的看跌期权,就是纯粹的垃圾,是废纸。只有疯子或者做对冲的大机构才会买一点点防身。
而户田,正在疯狂地把这些“垃圾”搬进桐生院家的金库。
“户田先生。”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户田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只见凛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提着那个印着清峰学园校徽的书包。
“大……大小姐。”户田慌忙站起身。
“坐下。”凛奈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交易数据上。
“进度如何?”
“报告大小姐。”户田擦了擦额头的汗,“由于市场情绪极度乐观,看跌期权的权利金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便宜。仅仅今天下午,我们就已经建立了……相当于20亿日元名义价值的空头头寸,而实际花费的权利金,还不到几百万日元。”
“太慢了。”
凛奈微微皱眉。
“我知道您要求隐蔽,但是……”户田苦笑道,“这种垃圾期权的流动性本来就差,如果我们买得太急,会导致期权价格(Premium)异常波动,引起做市商的注意。”
“那就换个思路。”
凛奈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那是她上课时随手写下的草案。
“不要只盯着交易所的标准合约。让榊原去联系那几家外资投行,我们要跟他们做场外期权(OTC Options)的对赌协议。”
“场外?”户田一惊。
“没错。直接跟高盛和所罗门兄弟签协议。告诉他们,我们手里有一些需要对冲的远期资产,想要定制一批‘巨灾保险’。”
凛奈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华尔街的那些人比日本的土包子更贪婪,但也更自负。他们现在看日本市场,就像看一只下金蛋的鸡。如果我们主动送钱给他们,买这种‘根本不可能触发’的巨灾保险,他们会抢着卖给我们的。”
“而且,”凛奈嘴角微翘,“场外交易不通过交易所,不需要公开披露。这才是真正的隐形。”
户田看着面前这位还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只觉得脊背发凉。
利用华尔街的贪婪来收割华尔街,同时避开国内的监管视线。这一招“驱虎吞狼”,玩得太熟练了。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让榊原总管去安排。”
“很好。”
凛奈拍了拍户田的肩膀,力度不重,却让后者感到千钧重担。
“记住,户田。你现在买回来的每一张‘废纸’,都是未来射向这个国家心脏的子弹。不要手抖。”
……
傍晚,枫涧馆。
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了一片血红。
凛奈刚刚换下校服,葵便迈着无声的步伐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张烫金的名片。
“大小姐,有客到访。”
“谁?”
“住友银行,千代田支店长,西园寺。”
听到这个名字,凛奈正在解发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西园寺。那个当初第一时间冻结桐生院家账户,后来在电话里唯唯诺诺推卸责任的男人。
“他来做什么?”凛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冷了下来。
“他说……是来向您‘谢罪’的。顺便,想跟您谈谈关于‘财富管理’的新方案。”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其实就是看到您在股市里‘亏’了钱,想来推销他们银行的高息理财产品,或者……诱导您做抵押贷款。”
“呵,闻着血腥味就来了吗?秃鹫的嗅觉果然灵敏。”
凛奈放下发带,转身看着葵。
“让他进来。带到偏厅。”
“是。”
“等一下。”
凛奈叫住了葵,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葵,帮我换套衣服。要那种……看起来很贵,但是品味有点俗气的。最好能一眼看出是暴发户那种。”
“……唉?”葵愣住了。
……
十分钟后,偏厅。
西园寺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看似恭敬,实则眼神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这花瓶是明代的吧?这幅画……啧啧,看来桐生院家虽然现金流断了,但底子还在啊。)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该用什么话术,把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手中剩下的资产骗出来,变成银行的业绩。
就在这时,门开了。
“哎呀,西园寺支店长!真是有失远迎啊!”
一个略显尖锐、带着几分骄纵的声音传来。
西园寺抬头一看,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只见凛奈穿着一件镶满了碎钻的深红色丝绒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手上还戴着两枚足以闪瞎人眼的红宝石戒指。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棵移动的圣诞树。
(这就是传闻中的天才少女?完全就是个被宠坏的草包嘛!)
西园寺心中的轻蔑更甚,但脸上却堆起了职业的假笑,站起身鞠躬:“桐生院小姐!许久未见,您真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那是自然!”凛奈大摇大摆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故意翘起二郎腿,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本小姐现在可是股市的大红人!怎么,西园寺先生今天是来解冻账户的?”
“咳咳……关于账户的事,那是总行的规定,鄙人也是身不由己啊。”西园寺搓着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过,鄙人一直心系桐生院家。最近听说小姐在股市上……咳,出手阔绰?”
“那是!”凛奈得意地扬起下巴,“榊原那老古板还想拦着我,说什么风险太大。哈!现在NTT天天涨,我闭着眼睛都能赚钱!对了,你来干嘛?”
西园寺心中暗笑(果然是个蠢货),立刻顺杆爬:“是这样的。虽然股市现在不错,但毕竟有波动。我们住友银行最近推出了一款针对尊贵客户的‘结构性存款’。只要您将股票抵押给我们,或者把现金存进来,我们可以保证年化5%的收益……”
“5%?”
凛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西园寺。
“西园寺先生,你是在侮辱我吗?”
“啊?”西园寺愣住了。
“我现在在股市里,一天就能赚5%!你让我去买那种老年人的理财产品?”凛奈猛地一拍桌子,戒指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要的是翻倍!是十倍!本小姐要把之前被你们这些银行狗眼看人低冻结的钱,全部赢回来!”
她站起身,指着门口,脸上满是那种赌徒特有的狂热与傲慢。
“回去告诉你们行长,除非你们能给我提供50%的收益率,否则别来烦我!还有,以后要是再敢随便冻结本小姐的钱,我就把这栋房子卖了,去买三菱的股票!送客!”
“这……这……”
西园寺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暴发户式发言”给整懵了。他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术,在这个“疯婆子”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那鄙人就不打扰了……”
西园寺狼狈地拿起公文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偏厅。
直到走出枫涧馆的大门,坐回自己的车里,西园寺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冷笑。
“疯了……彻底疯了。”
他拿出大哥大,拨通了上司佐佐木的电话。
“次长,我看过了。确认无疑,那个桐生院凛奈已经彻底失控了。她完全沉迷在股市的泡沫里,甚至还想加杠杆。我们可以放心了,不用再盯着这家。”
“嗯,很好。”电话那头传来佐佐木满意的声音,“让这艘破船自己沉没吧。”
……
偏厅内。
随着西园寺的离开,凛奈脸上的狂热与傲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嫌弃地摘下那串沉重的珍珠项链,丢给一旁的葵。
“重死了。下次给我找个轻点的道具。”
“大小姐,您的演技真是……”葵忍着笑,接过项链,“如果不认识您,我真想给刚才那个样子的您一拳。”
“那就对了。”
凛奈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一杯清茶,优雅地抿了一口。
“西园寺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下菜碟’。只要我表现得越贪婪、越愚蠢,他就越觉得安全,越觉得对桐生院家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深邃。
“诱饵已经撒出去了,狼群也已经放松了警惕。”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狩猎时间。”
此时,窗外的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就像这个国家正在经历的,最后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