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四月，清峰学园。
春假结束，新学期开始。樱花再次盛开，但今年的樱花，似乎也沾染了一丝凄凉的颜色。
校园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学生们依然在谈论着偶像和恋爱，但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比如，那个总是用最新款名牌包包的女生，换回了普通的帆布包；那个每天坐私家车上学的少爷，开始改坐电车了。
午休时间，天台。
凛奈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个炒面面包。纱季无精打采地趴在旁边的长椅上，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凛奈酱……”
“怎么了？纱季？”
“我爸爸的公司……好像要破产了。”
纱季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天晚上，家里来了好多凶神恶煞的人，说是银行催债的。爸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晚没出来，妈妈一直在哭。”
凛奈咬了一口面包，眼神微微一黯。
这就是泡沫破裂的代价。不仅仅是数字的跳动，更是无数个家庭的破碎。
“纱季的爸爸是做建材生意的吧？”凛奈轻声问道。
“嗯……因为大家都说盖房子赚钱，爸爸就借了好多钱，进了好多货……可是现在，突然没人盖房子了，货都堆在仓库里，银行又逼着还钱……”
典型的被房地产链条拖死的下游企业。
“呐，纱季。”
凛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纱季的头。
“如果你爸爸实在撑不下去了，让他把仓库里的货，还有工厂的设备，列个清单给我吧。”
“诶？”纱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凛奈酱要买吗？可是……你家不是也没钱了吗？”
“是啊，我也没钱。”凛奈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天真的笑容，“但是榊原先生说，家里有些不用的旧仓库空着也是空着。如果是纱季家的东西，我们可以先帮忙‘保管’一下。至于钱嘛……我可以从我的零花钱里挤一点出来，虽然不多，但也许能帮叔叔买张车票，去乡下躲躲？”
这当然是谎话。
实际上，这是凛奈ASR计划的一部分。在这一轮破产潮中，不仅有高科技公司，还有大量的基础制造业。这些设备和库存，现在是废铁，但在未来经济复苏时，就是紧俏的资源。
与其让银行把它们当废品拍卖，不如由桐生院家以“废品价”通过私人渠道收购，既帮了纱季家解燃眉之急（虽然是杯水车薪），又为自己储备了物资。
“凛奈酱……”纱季感动得一把抱住凛奈，“你真是天使！呜呜呜！”
凛奈轻轻拍着纱季的背，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远处繁华的新宿区。
天使？
不，我是那个在你们尸体上搜刮战利品的死神。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佐藤航阳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抱歉，打扰了。”
“没关系。”凛奈放开纱季，对她眨了眨眼，“纱季先回教室吧，我和佐藤同学聊几句。”
等纱季走后，佐藤航阳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桐生院同学，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报纸。”佐藤拿出一份报纸，指着头版，“权田不动产宣布破产重组。负债总额1200亿日元。这是今年第一起千亿级别的破产案。”
“哦，是吗？”凛奈的反应平淡得像是在听天气预报。
“还有这个。”佐藤指着另一条新闻，“住友银行千代田支店长西园寺，因涉嫌违规放贷和收受贿赂，被特搜部带走调查。”
凛奈的眉毛终于挑了一下。
“西园寺进去了？”
“嗯。听说他在被带走前，还在疯狂给一个大客户打电话，想求对方接盘他的坏账，结果对方一直关机。”佐藤意味深长地看着凛奈，“那个大客户……不会就是你吧？”
凛奈笑了，笑得灿烂如花。
“佐藤同学，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个为了还债把家底都输光的可怜大小姐，哪里有钱去接盘呢？”
佐藤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
“桐生院同学，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那些坐在霞关的大人物更可怕。”
“可怕吗？”凛奈转过身，看着铁丝网外的天空，“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不想被吃，就只能变成最凶狠的野兽。”
“对了，佐藤同学。”
凛奈突然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是？”佐藤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K-Asset Management，榊原”。
“如果有一天，你也想变成野兽的话，打这个电话。”
凛奈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颗种子，种进了少年的心里。
“我们会给你提供最锋利的牙齿。”
……
一九九零年五月。
随着权田不动产的倒闭，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正式倒下。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银行开始疯狂抽贷，无数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自杀、夜逃、失踪……每天都在报纸的社会版上演。
日经指数跌破28，000点。
跌破27，000点。
跌破26，000点。
五月二十日，K-资产管理。
“大小姐！快看！”
户田恭介的声音已经嘶哑，但眼中的光芒却亮得吓人。
屏幕上，日经225指数正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25，005点。
距离凛奈设定的那个“废纸行权价”——25，000点，只差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住友银行今天发布了盈利预警，预计将计提巨额坏账准备金。”黑田在旁边补充道，“这是一颗重磅炸弹。”
“那就让它炸吧。”
凛奈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金币。
“三、二、一……”
随着她轻声的倒数，屏幕上的数字猛地向下一跳。
24，980点。
破了。
那一瞬间，整个交易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声。虽然只有五个人，但这声音却仿佛能掀翻屋顶。
跌破25，000点，意味着桐生院家手中那几千亿名义价值的看跌期权，从这一刻开始，正式进入了实值（In-the-Money）区间。
之前赚的只是恐慌带来的权利金上涨，而从现在开始，赚的是实打实的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
指数每下跌一点，桐生院家的财富就会增加数亿日元。
这是一台开足了马力的印钞机。
“安静。”
凛奈站起身，欢呼声瞬间消失。
“这只是开始。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她走到屏幕前，手指划过那条还在向下俯冲的曲线。
“25，000点只是地板。接下来，我们要去地下室。”
“因为，真正的绝望还没来呢。”
……
当晚，赤坂，九条家私邸。
凛奈再次见到了九条宗正。
这位年轻的贵族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虽然九条家底蕴深厚，没有像那些暴发户一样伤筋动骨，但家族资产的大幅缩水还是让他压力倍增。
“桐生院小姐。”九条宗正苦笑着给凛奈倒茶，“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听您的话，卖得更彻底一点。”
“现在也不晚。”凛奈抿了一口茶，“手里还有现金吗？”
“还有一些。不过家族长老们都吓坏了，不敢再投资了，只想存银行。”
“存银行？”凛奈摇了摇头，“现在的银行，比赌场还危险。如果我是你，我会把现金拿出来，准备做一件事。”
“什么事？”
“并购。”
凛奈放下了茶杯，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九条先生，您知道吗？现在市面上有很多优秀的公司，因为银行抽贷，股价已经跌破了净资产。它们有着一流的技术、熟练的工人、完善的渠道，只是缺一口气。”
“我们桐生院家，准备成立一个‘产业复兴基金’。专门收购这些被错杀的优质资产。”
“您有兴趣入伙吗？”
九条宗正愣住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所有人都忙着逃命的时候，她已经在想着如何瓜分战利品了。
这哪里是没落的侯爵小姐？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产业复兴基金……”九条宗正喃喃自语，“这听起来……像是在趁火打劫。”
“不，九条先生。”
凛奈露出了一个圣洁的微笑。
“我们是在为这个国家保留火种。等到废墟清理干净，这些火种，将会点燃下一个时代。”
“而我们，将是那个时代的主人。”
九条宗正沉默了许久，最终，他举起了茶杯。
“算我一个。”
“合作愉快。”
两只茶杯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在这清脆的声音中，一个新的庞然大物的雏形，在泡沫破裂的废墟上，悄然诞生。
而此时，窗外的东京塔，依然在夜色中闪烁着红光。
但在凛奈眼中，那红光不再是繁荣的象征，而是猎杀开始的信号灯。
一九九零年五月二十日。
日经225指数收盘于24，900点。
权田源五郎在自家的别墅里上吊自杀。
西园寺在拘留所里供出了佐佐木。
佐佐木连夜逃往巴西。
而桐生院凛奈，手握着通往新世界的钥匙，轻轻推开了那扇名为“财富转移”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