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六月。
东京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灰暗的天空仿佛一张浸透了脏水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这座城市的头顶。雨水顺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滑落,像极了这个国家正在流淌的眼泪。
随着“总量规制”的铁幕落下,房地产市场的流动性被瞬间冻结。没有了银行贷款的支持,那些动辄几十亿、几百亿的土地交易一夜之间消失了。原本炙手可热的售楼处门可罗雀,只剩下销售员们苍白的脸。
与此同时,日经指数还在阴跌。
24,000点……
23,000点……
每一千点的下跌,都伴随着无数个破碎的家庭和绝望的悲鸣。跳楼、烧炭、卧轨……报纸的社会版面已经不够用了。
但在丸之内的K-资产管理办公室里,却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K-资产管理,核心指挥室。
“平仓完毕。”
户田恭介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瘫软在椅子上。
“报告大小姐,根据您的指令,我们在日经指数跌破23,000点时,分批平仓了所有行权价为25,000点的看跌期权(Put Options)。”
他抬起头,看向屏幕上那个最终定格的数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嘶哑变调。
“本金200亿日元。扣除交易成本和时间损耗……”
“最终净利润:4,800亿日元。”
加上之前期货空单赚取的利润,以及变卖祖产剩下的现金。
此时此刻,掌控在桐生院凛奈手中的流动资金总额,达到了惊人的6,500亿日元。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
在1990年,这笔钱足以买下好几个中小型的地级市,或者直接收购一家甚至两家陷入困境的地方银行。
在全日本都陷入“现金荒”、连丰田这种巨头都要缩减开支的时候,桐生院家却手握着足以发动一场小型战争的现金流。
“4,800亿……”
三岛拓也看着那个数字,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做了一辈子交易员,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暴利。
“这是从全日本的口袋里掏出来的钱。”
凛奈坐在主位上,手里依旧端着那杯红茶。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狂喜,反而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冷漠。
“这是他们为贪婪付出的代价。我们只是负责收账的死神。”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连绵的阴雨。
“这笔钱,不仅仅是财富。它是权杖,是武器,也是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唯一的救生艇。”
“榊原。”
“在。”
“通知九条宗正。我们的合资基金,名字定下来了。”
凛奈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既然外面是滔天洪水,那我们就做那个在大水之后保留火种的人。”
“基金的名字,就叫——‘方舟(Ark)战略资本’。”
……
一九九零年六月中旬,清峰学园。
午休时间,雨还在下。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霉味。学生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讨论名牌和假期旅行,话题更多地转向了“谁家的公司倒闭了”、“谁的爸爸失业了”。
凛奈坐在座位上,看着前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是纱季的位置。
纱季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
“凛奈同学……”班长藤村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作业本,神色担忧,“你知道石原同学(纱季)怎么了吗?打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老师也很担心。”
“不知道呢。”凛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符合身份的困惑,“也许是生病了吧?我也很担心纱季酱。”
“希望能早点好起来……”藤村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凛奈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微微一沉。
她当然知道纱季去哪了。
昨天晚上,榊原的情报网传来消息:石原建材的资金链彻底断裂。主要债权银行——富士银行,已经向法院申请了资产保全。
纱季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带着全家躲在埼玉县的一处廉价公寓里,甚至已经写好了遗书。
“真是个笨蛋。”
凛奈轻声骂了一句,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只有单线联系的黑色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收网。目标:石原建材。】
……
埼玉县,某老旧公寓。
狭窄的房间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纱季缩在角落里,眼睛哭得红肿。她的母亲正在低声啜泣,而她的父亲,石原隆,正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瓶安眠药,眼神空洞。
“对不起……纱季,老婆……”石原隆的声音颤抖着,“爸爸没用……欠了银行十亿,还有高利贷三亿……我们还不清了。只有死了,保险金也许还能……”
“不要!爸爸!”纱季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大哭起来,“我不要钱!我只要爸爸!”
“可是……那些人会杀了我们的……”石原隆老泪纵横。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房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石原隆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来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颤抖着想要把安眠药往嘴里塞。
“石原先生,请开门。”
门外传来的,却不是高利贷那些粗鲁的叫骂声,而是一个沉稳、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威严的中年男声。
“我是K-资产管理的代表,榊原。”
石原隆愣了一下。K-资产管理?没听说过的高利贷名字?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门缝。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考究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在他身后,并没有那些拿着棒球棍的混混,而是站着两个提着公文包的律师。
“初次见面,石原先生。”
榊原淳微微欠身,递上一张名片。
“受我家主人之托,特来处理您的债务问题。”
“债……债务?”石原隆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来催债的?”
“不。”
榊原淳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们已经从富士银行以及那家名为‘大黑金融’的借贷公司手中,全额收购了您名下所有的债权。”
“换句话说,从现在起,您不再欠银行和高利贷一分钱。您唯一的债权人,是我们。”
石原隆彻底傻了。收购债权?十几个亿的烂账?谁会买这种东西?
“这……这是为什么?”
“请放心,我们不是黑社会。”榊原淳挥了挥手,身后的律师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这是债务重组协议。我家主人非常看重石原建材在特种水泥配方上的几项专利,以及您在琦玉的那间工厂。”
“我们愿意免除您所有的利息,并将本金削减至原来的20%。剩下的这部分债务,将转化为我们对新公司的持股。”
“也就是说……”榊原淳看着石原隆那张惊愕的脸。
“您的工厂保住了。您依然是厂长。只要您签了这个字,就可以立刻带着家人回家,并且明天就可以复工。”
“当、当然,作为交换,公司80%的股权将归属于我们旗下的方舟(Ark)基金。”
石原隆的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从地狱到天堂,只需要一句话。
“为什么要救我……?”他痛哭流涕,“我只是个没用的小老板……”
“因为您的女儿,有一位很好的朋友。”
榊原淳蹲下身,将文件递到他面前,声音低沉。
“石原先生,请记住。今天救您的,不是神,也不是运气。而是桐生院。”
缩在角落里的纱季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凛奈……酱?”
……
次日,清峰学园。
雨终于停了。
当纱季红着眼睛,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班里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
“纱季酱!”
凛奈第一个“惊喜”地站起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你终于来了!没事吧?大家都好担心你!”
“凛奈酱……”
纱季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女,想起昨晚父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想起那个如同救世主般出现的榊原先生。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个平时只会吃布丁、看起来傻乎乎的大小姐,在背地里,拥有着怎样通天的手段。
纱季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抱住凛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谢……谢谢你……呜呜呜……”
周围的同学都以为她是家里出事太难过,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只有凛奈,轻轻拍着纱季的背,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窗外那片雨后的天空。
“别哭啦。”
她在纱季耳边轻声说道,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只有纱季能听懂的深意。
“我们是朋友嘛。而且……你爸爸的工厂,以后要好好为我赚钱哦?”
纱季用力地点头,把头埋在凛奈的肩膀上。
从今天起,她不仅仅是凛奈的朋友。她是凛奈最忠诚的信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