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初冬。
东京湾的冷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吹过芝浦码头的废弃仓库区。这里是城市的盲肠,堆满了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和等待报废的工业机械。
在其中一座挂着“大黑水产(已注销)”招牌的冷库深处,一场充满恶意的阴谋正在发酵。
“那个小娘们,最近太嚣张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枯瘦、满脸戾气的男人。他叫鬼冢三郎(Onizuka Saburo),是关东著名的武斗派极道组织“鬼铁组”的组长。
不同于讲究利益交换的住吉会,鬼铁组是真正的疯狗。他们以贩卖违禁药品和经营地下赌博起家,最痛恨的就是所谓的“新秩序”。
“鲛岛刚那个废物,居然被吓得自杀。”鬼冢把玩着一把生锈的裁纸刀,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什么桐生集团,什么KSS,不过是一群给人看门的保安。那个小丫头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骑在我们头上拉屎?”
“组长,情报确认了。”
一名心腹手下走上前,摊开一张手绘的地图。
“虽然KSS的防守很严密,但我们发现了一个漏洞。每周五下午,那个丫头会去银座的一家老式书店买书。为了不引起注意,那一小段路程,她的车队会停在主干道,她会带着一名随身保镖步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
“那个保镖是谁?”
“是个新人,不是源田龙造。”
鬼冢露出了残忍的笑容,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很好。不需要活捉保镖,直接干掉。至于那个小丫头……”
他用裁纸刀狠狠地扎在地图上。
“把她带到这里来。我要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比如……恐惧。”
……
周五,下午四点。银座后巷。
凛奈手里捧着一本刚买的《资治通鉴》,心情不错。
虽然桐生集团的事务繁重,但这每周一次的“放风”时间,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
“大小姐,车就在前面。”随行的保镖是一名KSS的新队员,名叫佐藤(与佐藤航阳同姓,但无关系),也是前自卫队员,身手敏捷。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巷口的瞬间。
轰——!
一辆满载着建筑废料的重型卡车突然失控,横冲直撞地封死了巷口,发出一声巨响。
“敌袭!”
保镖反应极快,立刻将凛奈护在身后,伸手去摸怀里的电击枪(根据日本法律,即使是保镖也很难在市区持枪)。
但他没机会了。
从巷子的另一头,两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疾驰而来,急刹在他们身后。车门拉开,七八个戴着滑雪面罩、手持金属球棒和电击器的暴徒冲了出来。
“带走女的!男的废了!”
“保护大小姐!”保镖怒吼一声,迎了上去。他确实身手不凡,瞬间放倒了两个暴徒。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手里有高压电击器。
滋啦——!
蓝色的电弧击中了保镖的脖子。他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随即被乱棒打晕。
“你们……”
凛奈刚想后退,一块浸透了**的毛巾就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
窒息感瞬间袭来。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的只有那灰暗的天空,以及心中那个冰冷的念头:
(还是……大意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凛奈是被一桶冰水泼醒的。
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毛孔,让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吸进了一口带着铁锈味和鱼腥味的浑浊空气。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着,试图动弹,却发现自己被死死地绑在一张铁椅子上。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几乎失去了知觉。
眼前是一间废弃的冷库。墙壁上挂着生锈的肉钩,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铁锈还是干涸的血迹。
“哟,大小姐醒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鬼冢三郎拖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凛奈对面。他手里依然拿着那把裁纸刀,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那个把鲛岛逼死的桐生院凛奈?”鬼冢嗤笑一声,“看起来也没什么三头六臂嘛。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
凛奈强忍着头晕和寒冷,迅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五个暴徒,持有冷兵器。出口只有一个,铁门紧锁。这里很冷,大概只有几度。
“你是谁?”凛奈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并没有颤抖,“你知道我是谁吗?绑架侯爵家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
凛奈的头被打偏过去,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开来,半边脸颊迅速肿起。
“侯爵?”鬼冢抓住凛奈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在这里,老子就是天皇!别跟老子摆你那副贵族的臭架子!”
“我问你,鲛岛刚是怎么死的?”
凛奈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冷冷地盯着鬼冢。
“他自己找死。”
啪!
又是一记耳光。这一次更重,凛奈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嘴还挺硬。”鬼冢狞笑着,从旁边提起一桶水,“既然大小姐不清醒,那就让你清醒清醒。”
他拿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盖在凛奈的脸上,然后开始慢慢地往上面倒水。
水刑。
这是一种让人体验濒死溺亡感的酷刑。水流浸透了抹布,堵住了口鼻。凛奈拼命想要呼吸,却只能吸入更多的水。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剧烈挣扎,但在绳索的束缚下,这种挣扎显得如此无力。
一秒,两秒……十秒……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死亡的恐惧像是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就在凛奈感觉自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鬼冢停下了手,扯掉了抹布。
“呼……呼……呼……”
凛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腥味的空气。她的头发湿透了,粘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怎么样?这滋味比你在那个什么‘桐生塔’里喝红茶要好吧?”鬼冢拍了拍凛奈的脸,“现在,告诉我,你给了警察多少钱让他们闭嘴?”
凛奈抬起头。
她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具只有十七岁的身体,正在承受着它从未承受过的极限。
但是,她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鬼冢期待的求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让他感到莫名心悸的……轻蔑。
“你……真的以为你能活过今晚吗?”
凛奈的声音沙哑,却像诅咒一样清晰。
“你抓了我。KSS现在应该已经把整个东京翻过来了。源田龙造会找到这里。他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拆下来。”
“闭嘴!”
鬼冢被那个眼神激怒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明明是他掌控着局面,为什么这个小丫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地上的臭虫?
“源田?那个被开除的条子?”鬼冢狂笑道,“等他找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东京湾里的一具浮尸了!不过在送你上路之前……”
他抓起凛奈的左手,按在铁椅子的扶手上。
“听说你们这帮有钱人最喜欢签支票?这只手看起来很漂亮啊。”
鬼冢举起手中的裁纸刀,刀尖抵在凛奈的小拇指关节上。
“如果少了一根手指,你还能那么优雅地端茶杯吗?”
冰冷的刀锋刺破了娇嫩的皮肤,鲜血渗了出来。
凛奈的瞳孔猛地收缩。
真正的、生理性的恐惧。
十指连心。那种即将被肢解的恐怖预感,让她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不可以……不可以残废……)
(如果要建立帝国,怎么能是一个残废的女王?)
“怕了吗?”鬼冢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丝动摇,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求我啊!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考虑只切半根!”
凛奈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唇被咬破,鲜血流进嘴里。
铁锈味,血腥味。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味道。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最后一次计算着时间。
从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以KSS的反应速度,加上源田龙造的情报网……
(差不多了。)
“动手啊。”
凛奈猛地睁开眼,盯着鬼冢,露出一个带血的、凄厉的笑容。
“如果你敢切下去,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鲛岛惨一万倍。”
“你找死!”
鬼冢彻底被激怒了。他高高举起裁纸刀,就要狠狠地切下去——
轰——!!!
一声巨响,仿佛雷霆在耳边炸裂。
冷库那厚重的铁门,不是被打开的,而是被整个炸飞进来的。
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和烟尘,扭曲的铁门重重地砸在两名站得太近的暴徒身上,瞬间将他们压成了肉泥。
“什……?!”
鬼冢被气浪掀翻在地,手中的刀也飞了出去。
烟尘中,几道红色的激光束穿透了黑暗,在空气中交织成死亡的网。
没有警告,没有喊话。
只有装了消音器的自动步枪发出的“噗噗”声。
站在外围的三名暴徒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的球棒,眉心就爆出了血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
紧接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冲了进来。他们穿着防弹战术背心,脸上戴着骷髅面罩,动作整齐划一,冷酷得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
为首的一人,没有戴面罩。
源田龙造。
他手里提着一把霰弹枪,满身杀气,就像是一头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浑身湿透、脸上带着血痕的凛奈。
那一瞬间,源田的眼睛红了。
“鬼冢!!!”
一声怒吼,如同野兽的咆哮。
鬼冢三郎吓得魂飞魄散,他试图爬起来去抓地上的刀挟持凛奈。
但他太慢了。
砰!
源田手中的霰弹枪响了。不是致命伤,而是轰碎了鬼冢那只伸向刀的右手。
“啊啊啊啊啊!!!”
鬼冢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断手在地上打滚。
源田大步冲过去,一脚踩在鬼冢的胸口,枪口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也配碰她?”
觉得尤不解气,源田暴怒地用硬邦邦的战术靴狠踢着几脚他的肚子,鬼冢瞬间把腰弓得像只虾一样。
……
几分钟后。
凛奈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一名随队的医生立刻冲上来,为她披上毛毯,检查伤势。
“大小姐……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源田龙造跪在凛奈面前,头深深地低下去,几乎要碰到满是污水的地面。
这个硬汉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少女可能会被杀死,他的内心就像被人用手抓住一般,几乎不能呼吸。
没有她的话,那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他再晚来一分钟……
凛奈坐在椅子上,裹着毛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左手小指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鬼冢刚才划破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她推开医生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源田。”
她的声音虚弱,但异常清晰。
“在。”
“把他带过来。”
源田站起身,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哀嚎的鬼冢拖到了凛奈面前。
鬼冢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眼中终于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他看到了那双眼睛,冷漠得不似人类。
“大小姐……饶命……我错了……我有钱……我把地盘都给你……”
凛奈没有说话。
她从地上捡起那把生锈的裁纸刀。
“你说,少了一根手指,还能端茶杯吗?”
凛奈轻声问道。
“不……不要……”鬼冢拼命摇头。
凛奈握紧了刀柄。她的手因为寒冷和虚弱在发抖,但她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噗嗤。
刀锋落下。
不是手指,而是直接扎进了鬼冢的大腿。
“啊啊啊啊!!!”
“这是为了那个保镖。”
“源田!给我按住他!!”
凛奈此刻没有了丝毫大小姐的风度,狞笑着的脸几乎要贴在鬼冢脸上。
她状若疯魔地掐着鬼冢的脖子,捏着裁纸刀的手用力得发白,从大腿根上一路往下划。
“呐,说话啊!”
鬼冢已经快要窒息了,但腿上传来的剧痛又无时不刻地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晕不过去,只能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在留下了道血肉模糊的可怖划痕后,凛奈把刀拔了出来。
噗嗤。
第二刀,扎进了另一条大腿,又一路向下划。
“这是......为了那两耳光。”
鬼冢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了,只能从嘴里发出一段段没有意义的音调。
噗嗤。
第三刀,扎进了肩膀。
“这是为了这桶水。”
凛奈扔掉了刀,因为用力过猛,她踉跄了一下,被源田扶住。
她看着满地打滚的鬼冢,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冰冷。
“杀了他。”
凛奈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不,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先把他的手指全部砍掉,再把他扔进那个正在运转的冷冻柜里。”
“把温度调到最低。”
“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寒冷。”
“是!”
……
桐生塔,顶层休息室。
凛奈躺在沙发上,私人医生正在为她处理脸上的伤口。
榊原淳站在一旁,看着大小姐那肿胀的脸颊和手上的伤痕,心痛得无以复加。
“大小姐,是我的失职。我不该同意您去那种地方……”
“不怪你,淳。”
凛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原本精致完美的脸,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是我太傲慢了。”
“我以为有了钱,有了KSS,我就安全了。我以为只要我遵守规则,我也能在这个世界里游刃有余。”
“但我忘了,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疯狗,根本不懂规则。”
她摸了摸自己受伤的手指。
“这次是手指。下次呢?如果是脑袋呢?”
“KSS虽然厉害,但他们太显眼了。而且……他们是日本人。”
凛奈的目光变得深邃。
“源田虽然忠诚,但他毕竟在这个社会里有根基,有牵挂。而且,KSS的行动太受限了,在市区动用轻武器已经是极限。”
“我们需要更强、更果断、更‘干净’的力量。”
她看向榊原。
“淳,现在的苏联,情况怎么样了?”
榊原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还是如实回答:
“很糟糕。”
凛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意味着,会有无数世界上最顶尖的杀人机器,失去主人,流落街头。”
“特别是那个传说中的……‘燕子’(Sparrow)。”
“燕子?”榊原疑惑道。
“那是克格勃训练的女性特工。她们精通格斗、暗杀、伪装、审讯。她们从小被洗脑,绝对忠诚,而且……她们是女性。”
凛奈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仍然有些颤抖。
“如果是女性保镖,就可以24小时贴身保护我,甚至跟我进学校,进洗手间。她们不会引起注意,但一旦爆发,她们比KSS更致命。”
“榊原。”
“在。”
“派人去莫斯科。带上美元,很多很多的美元。”
“在那个帝国倒下之前,给我买一支军队回来。”
“我要她们成为我的影子,我的最后一道防线。”
榊原淳看着凛奈。
经过了今晚的生死劫难,这位大小姐身上的气质彻底变了。如果说以前她还是披着羊皮的狼,那么现在,她已经撕碎了羊皮,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獠牙。
“明白了。”榊原深深鞠躬,“我会为您带回‘女武神’。”
凛奈闭上眼睛,感受着药物带来的昏睡感。
在意识模糊之前,她对自己发誓:
(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往后,只有我给别人带去恐惧。没有人,再能让我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