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九龙高校并不像一所学校，倒像是一座被文明遗弃的巨大的钢铁坟墓。
黑色的加长轿车无声地滑过布满油污的积水路面，停在了校门口。车窗外，全息投影的校徽残缺不全，时不时闪烁出刺眼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是某种垂死生物的喘息。
“到了。”
清水千夜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门自动向上折叠开启。潮湿、酸涩且带着机油味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冲散了车内昂贵的沉香气息。
林杏率先下车。他穿着那身经过改良的、带有明显禁锢意味的管家制服——修身的黑色马甲勒紧了他纤细的腰线，颈间的银色项圈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光。他并没有立刻撑伞，而是优雅地弯下腰，向车内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千夜盯着那只手看了半秒，然后将自己戴着战术皮手套的手搭了上去。
“记住你的身份。”她在下车的一瞬间，凑近林杏的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廓上，“在这里，你是我的影子。影子是不需要说话的。”
“遵命，大小姐。”林杏垂下眼帘，声音恭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而，在他的视网膜上，一行行淡蓝色的数据正在飞速刷屏。
【环境扫描完成。威胁等级：高。】
【检测到非法改装义体反应：34处。】
【空气中兴奋剂浓度：0.02%。】
【评价：这就是个斗兽场。】
如果说清水家的别墅是窒息的真空，那么这所学校就是沸腾的高压锅。
当千夜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把头发染成霓虹色、手臂改装成液压钳的不良少年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眼中的嚣张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敬畏。
那是对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本能避让。
千夜目不斜视，高跟鞋敲击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林杏落后她半步，低眉顺眼，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精致易碎的“附属品”。
但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正黏在他身上。
那是贪婪的、审视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在这个充斥着暴力与钢铁的世界里，林杏这种“毫无义体改造痕迹”的原生人类，就像是一块掉进狼群里的鲜肉。
“喂，那是清水大小姐的新宠物吗？”
“看起来好弱，一折就会断吧？”
“你看那个项圈……啧，真带劲。”
窃窃私语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角落里悉悉索索。
千夜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扫向左侧的走廊阴影处。
“我不喜欢老鼠的声音。”她淡淡地说道。
下一秒，两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黑西装保镖瞬间暴起，将一个正嚼着口香糖议论的男生按在了墙上。沉闷的撞击声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千夜没有理会身后的惨叫，继续前行。
“看到了吗？”她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恐惧是最好的项圈。比你脖子上那个还要好用。”
林杏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但在他的心里，却在冷静地批注：不，恐惧是最低级的控制手段。真正的控制，是让对方离不开你。比如……现在的你。
……
三年二班。
教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这里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是废土风格的酒吧。课桌上满是涂鸦和刀痕，角落里堆着废弃的机械零件，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的味道。
千夜的座位在教室的最中心，也是唯一一张干净整洁、甚至铺着天鹅绒桌布的桌子。周围一圈的座位都是空的——那是绝对的“真空领域”。
千夜坐下，将双腿交叠，姿态慵懒而霸道。
“茶。”
林杏立刻上前，从随身携带的保温箱里取出精美的骨瓷茶具。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在这个混乱肮脏的教室里，展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优雅仪式感。
滚烫的红茶注入杯中，升腾起袅袅白雾。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林杏。
“喂，新来的。”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林杏停下倒茶的手，依然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并没有立刻抬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他的下半张脸完全被金属义颚取代，一只手臂是粗糙的工业级液压臂，上面还残留着不知名的暗红色污渍。
田中铁男，三年二班的老大——当然，是在千夜之后的“二把手”。
“听说你是大小姐花了五百万买来的？”田中喷出一口带着机油味的鼻息，那只巨大的金属手掌向林杏的脸伸去，“长得倒是挺标致，像个娘们儿。让大爷我摸摸，这五百万的皮到底有多滑……”
他的动作极快，带着明显的侮辱性。
周围的学生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吹起了口哨。他们在期待一场好戏——期待看到这个精致的小白脸被吓得瑟瑟发抖，或者被田中捏碎下巴。
千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她的余光，却死死地锁在林杏身上。
你会怎么做呢？林杏。
是尖叫？是求饶？还是像昨晚那样，露出那种让我想要撕碎的、隐忍的表情？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就在田中的金属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杏脸颊的那一瞬间。
林杏抬起了头。
那是一瞬间的“错位”。
原本恭顺、卑微的眼神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藏在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眸子，变得极度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那是看死物的眼神。
他的嘴唇微动，用只有他和田中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的液压臂伺服电机轴承磨损度已经超过70%了。这种噪音……是贫民窟黑诊所拼装的劣质货吧？”
田中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还有，”林杏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弧度，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念诗，“你的瞳孔在颤抖。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被她抛弃？还是害怕……承认自己只是一条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看门狗？”
轰——！
这句话像是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开了田中那层虚张声势的外壳，刺入了他最自卑的神经。
田中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怒，随后是更深的恐惧。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玩物，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引以为傲的改造义体下的破绽。
那种眼神……太可怕了。
就像是被某种高维度的生物解剖了一样。
“你这混蛋——！”
恼羞成怒的田中咆哮着，高举起那只巨大的液压臂，想要将这个让他感到战栗的少年砸成肉泥。
“够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轻飘飘地穿透了暴躁的空气。
只用了两个字。
田中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了距离林杏鼻尖只有一厘米的地方。拳风吹乱了林杏额前的碎发，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千夜放下了茶杯。
瓷杯与托盘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在这个死寂的教室里，这声脆响简直震耳欲聋。
“田中。”千夜站起身，慢慢走到两人之间。她比田中矮了半个身子，但气场却完全碾压了对方。
她抬起手，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搭在田中那只巨大的液压臂上。
“那是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要是弄坏了，把你拆了卖废铁也赔不起。懂吗？”
田中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像是见到了鬼一样，猛地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对不起！大小姐！我只是……”
“滚。”
田中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连头都不敢抬。
教室里鸦雀无声。
千夜转过身，看向林杏。
林杏已经恢复了那个低眉顺眼的模样，正在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刚才溅到袖口的一滴茶渍，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冰冷、言语如刀的人根本不是他。
“跟我来。”
千夜一把抓住了林杏领口的项圈，像是牵着一条狗一样，强行将他拖出了教室。
……
旧校舍，视听准备室。
沉重的隔音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千夜将林杏一把推到了堆满旧器材的墙角。
“砰！”
林杏的背撞在冰冷的机柜上，发出闷响。还没等他站稳，千夜的手已经按在了他脸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并没有那种俗套的暧昧。
千夜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狂热的、近乎饥饿的光芒。
“你刚才笑了。”
她盯着林杏的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在田中要打你的那一瞬间，你笑了。”
林杏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大小姐，您看错了。我当时很害怕。”
“撒谎。”
千夜的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林杏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你的身体虽然没有经过改造，但你的心跳、你的微表情……都在告诉我，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你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的指尖顺着林杏的脸颊滑落，在那冰冷的银色项圈上徘徊。
“林杏，这才是你，对吧？”
千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那个在别墅里唯唯诺诺的男仆是假的。真正的你，是一个傲慢的、冷漠的、站在高处俯视我们的混蛋。”
林杏沉默了片刻。
他感觉到了。千夜身上的“孽”正在沸腾。那种黑色的、粘稠的气息正在从她体内溢出，试图将他包裹、吞噬。
她不是因为被欺骗而愤怒。
她是因为发现了一个“更美味”的猎物而兴奋。
既然被看穿了，那就没必要再演那种低级的戏码了。
林杏慢慢地，慢慢地收起了脸上那层虚假的恭顺。
他的脊背挺直了。那双原本为了示弱而微微下垂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透出一股清冷而锋利的光。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千夜捏着他下巴的手腕。并没有用力推开，只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有某种引导意味的触碰。
“那么，大小姐。”
林杏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刻意的温软，而是如同大提琴般低沉、磁性，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凉薄。
“您是喜欢那个听话的玩偶呢？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能看穿您恐惧的共犯？”
轰。
千夜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种反差。
这种被项圈束缚着，却依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反差。
这种明明处于绝对弱势，却仿佛掌握了主动权的感觉。
太美了。
简直太美了。
她感觉自己内心那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在这一刻竟然产生了一丝颤栗的满足感。
“贪婪是我的本性。”
千夜猛地凑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她看着林杏那双清冷的眼睛，露出一个有些扭曲却艳丽至极的笑容。
“我都想要。”
“那个会发抖的小狗我要，这个傲慢的混蛋我也要。”
她松开手，转而用力拉扯了一下林杏颈间的项圈，逼迫他低下头。
“别以为露出了真面目就能逃掉。相反……现在的你，更让我想要把你彻底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林杏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头，在那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是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笑容。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上钩了。
当你想拆开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在这个剧本里，扮演那个被攻略的角色了。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好感度逻辑发生重构。当前状态：极度痴迷/狩猎欲。同步率上升至15%。】
【警告：这并不是爱，这是食欲的升级。请宿主注意人身安全。】
林杏在心中轻笑。
我知道。
但在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还有比被当作“食物”更高级的告白吗？
窗外，酸雨再次倾盆而下，冲刷着这座钢铁囚笼。而在这间昏暗的准备室里，一场关于驯服与反驯服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