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隐都天京难得没有下那种腐蚀性的酸雨，但天空依然是一层厚重的铅灰色。
清水家的别墅在白昼下显得更加阴郁。那些层层叠叠的屋檐像是一只盘踞在山腰的巨兽，死死盯着山下的城市。
清水千夜不在家。作为“清水组”名义上的继承人，她必须出席每个月一次的家族例行董事会。这给了别墅短暂的喘息机会，也给了“客人”登场的理由。
上午十点，一辆印有“神宫厅·特殊对策局”徽章的黑色浮空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这就是管家先生提到过的风水问题吗？”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改良过的红白巫女服。传统的绯袴下是一双带有外骨骼支撑的战术长靴，手里撑着的油纸伞伞柄上，隐约闪烁着流动的蓝色数据光流。
八重奈。隐都天京最年轻的“神代”级巫女，也是负责监视和辅助林杏的“观测者”。
老管家周伯恭敬地站在门口，那只机械义眼转动着，扫描着八重奈身上的证件：“是的，巫女大人。自从大小姐把……那位带回来之后，家里的‘气’就变得更浑浊了。很多佣人都说听到了奇怪的哭声。为了大小姐的健康，只能劳烦您来看看。”
“驱除污秽是我的职责。”八重奈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清冷高傲，完美符合神职人员的人设。
她收起伞，跨过门槛，目光迅速扫过大厅。
下一秒，她的视线停顿了。
在大厅正中央那张堆满天鹅绒软垫的躺椅上，林杏正安静地坐着。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针织衫，领口很高，却依然遮不住脖子上那一圈银色的金属项圈。他在看书，姿态优雅而沉静，仿佛这里不是囚笼，而是他的私人书房。
看到八重奈进来，林杏合上书，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欢迎，巫女大人。”
他的动作无可挑剔，像极了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侍从。但八重奈透过战术目镜，分明看到这个男人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戏谑。
“周管家，”八重奈转过身，语气严肃，“我要开始进行‘灵视’排查了。这期间不能有闲杂人等打扰，另外，我需要这个……这位先生协助我确认方位的气场。”
“这……”周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杏。
“这是为了确认‘污染源’是否在他身上。”八重奈补充道。
“明白了。那我在门外候着。”周伯不再坚持，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厚重的隔音门。
……
门关上的瞬间，大厅里的空气仿佛松动了一些。
八重奈随手抛出四枚纸符，贴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隔音结界。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摘下脸上的战术目镜，露出一双清亮却带着怒意的眼睛。她大步走到林杏面前，一把扯开他的高领衫领口。
那枚深红泛紫的咬印，以及那个冰冷的项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
“啧。”
八重奈皱起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和某种说不清的恼火，“这口味还真是……虽然我知道这是任务，但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林杏。”
林杏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领口，重新遮住伤痕，语气平淡：“为了让‘孽’显形，适当的诱饵是必要的。如果不让她咬住实物，她就会去咬断别人的脖子。你也看到了，那个叫田中铁男的学生是什么下场。”
“少跟我扯歪理。”八重奈打开手中的全息终端，将一份加密档案投影到空气中，“这是局里调出来的关于‘清水千夜’的所有资料。”
蓝色的光幕在两人之间展开。
姓名： 清水千夜
年龄： 17岁
家庭状况： 父亲（清水龙之介，现任组长，长期居于海外分部），母亲（清水美智子，著名画家，于6年前病逝）。
备注： 母亲去世后，性格大变。被父亲视为“不祥”，常年独居此别墅。
“情况很明显了。”八重奈指着资料，用一种教科书般的口吻分析道，“典型的‘丧亲创伤’加上‘情感忽视’。母亲早亡，父亲为了逃避回忆而冷落女儿。她在成长期极度缺乏安全感和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病态的控制欲和囤积癖。”
她看向林杏，眼中带着一丝作为专家的自信：“她身上的‘孽’，本质是‘孤独’的具象化。她把你当成了某种情感寄托的代餐。林杏，我们的方案A很简单——扮演一个完美的、永远不会离开的‘家人’或‘恋人’，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填满她心里的洞，那个‘孽’自然会消散。”
林杏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本的封面，没有说话。
“你有意见？”八重奈挑眉。
“完美的推论。”林杏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并没有多少温度，“逻辑通顺，符合心理学模型，甚至可以说是标准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那一面挂满了油画的墙壁前。
“但是，八重。作为编剧，我通常会把这种‘标准答案’写在第一幕，用来误导观众。”
林杏伸出手，指尖停在一幅画前。那是一幅黑色的漩涡，笔触狂乱，没有任何光亮。
“如果只是单纯的‘缺爱’，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房子塞得这么满？满到让人窒息，满到连空气都不流通？”
八重奈一愣：“这是囤积癖的……”
“不。”林杏打断了她，声音低沉，“囤积是为了留住旧物。但这里的东西，大半都是新的昂贵垃圾。她在拼命往这里塞东西，不是因为‘空虚’，而是因为……”
他转过头，看着八重奈，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力。
“是因为恐惧。”
“恐惧？”
“她在害怕某个‘空白’的地方。”林杏指了指楼上，“周伯说过，二楼西侧那个房间是禁地。而且，这栋别墅里虽然全是画，但你发现了吗？这里没有一张她11岁以前的照片，也没有一张她母亲的画像。一张都没有。”
八重奈迅速翻动资料，脸色微变。确实，档案里只有文字记录，照片全是千夜现在的样子。
“如果是思念母亲，为什么家里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不敢挂？”林杏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八重，你的剧本太温情了。这个故事的底色，可能比你想的要血腥得多。”
八重奈沉默了片刻，手中的数据流重新汇聚。
“你想说，这不仅仅是孤独？”
“孤独只是表象。”林杏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那里的痛感依然清晰，“那是某种更深的……罪恶感。她在惩罚自己，也在寻找一个能替她受罚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八重奈眼神一凛，瞬间收起全息投影，手中的纸符化作飞灰消散。
大门被推开，周伯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茶盘，那只机械义眼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巫女大人，气场看完了吗？”
“嗯。”八重奈瞬间切换回高冷的巫女模式，“确实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已经布下了净化的结界。不过，这里的‘风水’局太死，需要长期调理。”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御守，递给林杏。
“这位先生，你的命格偏阴，容易招惹是非。这个御守你随身带着，不要离身。”
林杏双手接过，触感冰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个御守，里面藏着微型通讯器和生命体征监测仪。
“多谢巫女大人。”他恭敬地低头。
“我会定期再来。”八重奈深深看了林杏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警告：别玩脱了，别死了。
随后，她提起油纸伞，在周伯的护送下离开了别墅。
大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杏握着那枚御守，看着八重奈离去的背影，眼帘微垂。
（抱歉啊，八重。虽然你是对策局的精英，但在这个名为“清水千夜”的剧本里，你的常规疗法只会激怒那个怪物。）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二楼那个被封死的房间方向。
那里，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我也该……去看看那个‘被藏起来的秘密’了。”林杏自言自语道。
窗外，乌云翻滚，一场更大的暴雨正在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