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还在下。
隐都天京的酸雨砸在防弹玻璃上的声音沉闷而密集,像是有无数只电子幽灵在试图拍打窗户,想要闯进这个被时间遗忘的房间。
林杏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跪坐在床边。他的左手依然被昏睡中的清水千夜死死攥着,指骨因为充血而隐隐作痛。这只手抓得太紧了,不像是牵手,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带着一种要把他指骨捏碎的力度。
“39.8度……稍微退了一点,但还是很高。”
林杏用另一只手看了一眼电子体温计,心中默默计算着剧情进度。
这里的空气太浑浊了。
并不是因为通风系统不好,相反,清水家的空气循环系统是最顶级的,弥漫着昂贵的沉香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浑浊的是视觉。
林杏趁着千夜呼吸平稳的间隙,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开始审视这间平时绝对禁止外人踏入的主卧。
这也是他作为“剧本家”的职业习惯——场景美术往往比台词更能暴露角色的内心。
“真是……令人窒息的美术风格啊。”林杏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满,太挤了。
这间足有一百平米的卧室,竟然找不到哪怕一平米的空地。墙壁上挂满了名画,不是一幅,而是像贴瓷砖一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浮世绘、油画、全息影像艺术……有的甚至还未拆封就被堆在墙角。
架子上塞满了古董人偶,每一具都睁着毫无生气的玻璃眼珠,在昏暗中注视着床边的一男一女。地上铺着三层厚厚的手工地毯,桌上堆满了各种昂贵的珠宝盒、未开封的限定版香水、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义体零件。
这里不像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卧室,更像是一个拥有囤积癖的巨龙巢穴,或者一座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垃圾场。
“八重那家伙说,这是因为缺乏母爱,所以通过物质来寻求安全感……”
林杏微微皱眉,目光在那些堆积如山的物品中搜寻。
既然是“思念母亲”,那么至少应该有照片吧?至少应该有母亲留下的遗物吧?
可是,没有。
林杏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这里有价值连城的宋代瓷器,有最新的军用级义体模型,甚至有绝版的纸质书籍,但唯独没有一张家庭合影,没有一件看起来像是“充满了回忆”的旧物。
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昂贵的,冰冷的。
这不符合逻辑。如果是因为遗憾而怀念母亲,这个房间应该是充满了那个人的影子才对。但现在,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种情绪——恐惧。
这种密不透风的堆砌,就像是为了堵住墙上的裂缝,生怕只要留出一丝空白,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恐怖堆砌(Horror Vacui)’吗……”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清水千夜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那只抓着林杏的手猛地收紧,机械义肢冰冷的金属外壳咯得林杏手腕生疼。
她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冷……”
千夜的牙关在打颤,明明身上盖着厚厚的丝绸被褥,她却像置身于冰窖之中。
林杏叹了口气,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目光。他伸出自由的那只手,将被角掖好,然后犹豫了一下,将手掌轻轻覆盖在千夜那只冰冷的机械义手上。
虽然是义肢,但在精神连接的作用下,她应该能感受到热源。
“我在。”林杏的声音很轻,用上了他最擅长的安抚语气,“没有人会拿走你的东西。”
这句莫名其妙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
千夜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身体不再剧烈颤抖,而是顺势向热源——也就是林杏的方向——蜷缩过来。
看着这张此时毫无防备、甚至显得有些稚嫩的睡脸,林杏感到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那是替她承担“孽”的副作用。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大小姐?”
林杏看着这满屋子昂贵却死寂的“垃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剧本的布景……好像不仅仅是‘缺爱’那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