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烛台的光芒在空气中摇曳,投射出一种如同深海般的幽蓝。
林杏站在画室的中央,周围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画框。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挥发后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陈旧的灰尘味,像是一具被防腐处理过的巨大尸体。窗外的雷声变得沉闷而遥远,只有雨点疯狂敲击着被木板封死的窗户,发出细密而急促的笃笃声,仿佛有无数只手想要从外面抓进来。
“这里简直就是个乱葬岗。”
林杏的手指划过面前一块巨大的画布。指尖沾染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彩,那触感粗糙、冰冷,如同凝固的痂。
这幅画没有名字,或者说,不需要名字。
画布的每一寸都被填满了。黑色、暗红、深紫,无数种代表压抑与暴力的颜色纠缠在一起,构成了扭曲的机械义肢、融化的人脸和崩塌的鸟居。没有任何透视关系,所有的物体都挤在同一个平面上,争先恐后地向画框边缘膨胀,仿佛要冲破束缚,吞噬站在画前的观众。
这就是现在的清水千夜。
林杏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这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辐射。作为一个对情绪极度敏感的脚本家,他能听到这幅画在尖叫。
那种尖叫源于一种极致的恐惧——对“空白”的恐惧。
“这就是‘孽’的具象化吗……”林杏喃喃自语。他能感觉到,画笔的主人在创作时是何等的狂躁。她不敢停笔,不敢留下哪怕一毫米的缝隙,仿佛只要留下一点点空白,某种名为“虚无”的怪物就会从那里钻出来,将她彻底吞没。
“雷达显示房间深处的能量波动有些奇怪。”八重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电流的沙沙声,“不是强烈的攻击性,而是一种……断崖式的跌落。”
“断崖?”
林杏转过身,看向画室的深处。
那里堆放着更旧的画作。如果说门口这些是正在燃烧的黑色火焰,那么里面就是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他开始在画架组成的迷宫中穿行。
这确实是一个时间轴。
五年前的作品,依然是拥挤的。画面上是隐都天京的贫民窟,霓虹灯光像是病毒一样在画布上蔓延。虽然技法更加生涩,但那种想要“填满一切”的强迫症已经初见端倪。
林杏继续向里走。
八年前。那时的画里偶尔能看到一些具体的形状:一只被义体改造的流浪猫,或者是一双在雨水中哭泣的眼睛。但背景依然是漆黑的,像是被某种粘稠的石油包裹着。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林杏不得不举起烛台,微弱的光圈仅仅能照亮脚下的路。
直到他走到了房间的最角落。
这里没有画架。只有一堆散落在地上的画纸,和几个已经生锈的铁皮饼干盒。上面覆盖的灰尘厚得像是一层灰色的雪。
林杏蹲下身,膝盖触碰到冰冷的地板。
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这里的“气场”变了。如果说外面的画作是令人窒息的高压舱,那么这里,就像是台风眼。安静,诡异的安静。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最上面一张画纸上的积灰。
那一瞬间,林杏的瞳孔微微收缩。
没有黑色。没有红色。没有令人作呕的堆砌。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白。
那是一张水彩画。画面构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画纸的中央,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樱花树,树下有两个小小的秋千。
除此之外,全是留白。
那种留白并不是未完成,而是一种充满呼吸感的“空”。就像是春日的晴空,或者是呼吸时肺部舒展的轻盈。
林杏愣住了。他无法将这幅画和外面那些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油画联系在一起。这真的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吗?
他加快了动作,翻开了第二张,第三张。
全都是一样的风格。
明亮的淡蓝色,温暖的鹅黄,充满生机的草绿。
画的内容也充满了童趣:两个穿着雨衣踩水坑的小人,偷吃了一半的蛋糕,趴在窗台上看云彩的背影。
每一张画都洋溢着一种毫无阴霾的快乐。笔触虽然稚嫩,但却灵动得像是要从纸上飞出来。
“这真的是那个‘暴君’清水千夜画的?”八重奈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种纯粹的灵气……简直判若两人。”
“看日期。”林杏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里的灰尘。
他在画纸的角落里找到了时间戳:新元2066年。
那正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的雨夜……”林杏回忆着周伯的话。那个让千夜失去母亲,也失去“灵魂”的夜晚。
他在一堆杂物中翻到了一个铁盒。盒子没有上锁,盖子上贴着一张褪色的铅笔画。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是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做鬼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