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的脚步再次顿住，这次不是因为惊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苦涩和迷茫的停滞。
林间的湿气缠绕上来，冰凉地贴着他发热的皮肤。
那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更加嶙峋的现实礁石。
老实？怂？道德底线？
他靠在另一棵更粗壮的树干上，仰起头，浓密的树冠切割着稀薄的月光，投下破碎而晃动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是了，这就是他。
前世那个在游戏论坛里和人争论剧情合理性、看到恶心桥段会破口大骂、现实中连吵架都要先打好腹稿的普通人。
穿越了，胎穿了，顶着反派的皮，骨子里还是那副德性。
狗策划的绿帽癖是主动的、寻求刺激的变态。而他这种……算什么？
被动型？天生自带“被牛头人”潜质？
在本子里，就是那种优柔寡断、守着无谓坚持、最后眼睁睁看着一切被夺走还要被嘲笑活该的苦主男主模板。
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他害怕，不敢。
不仅仅是对她们未来力量的畏惧，更是源于内心深处一种近乎本能对“强迫”和“伤害”的排斥。
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人，已经让他寝食难安，再去践踏她们的尊严和身体？
他做不到。那条线，他跨不过去。
哪怕在这个弱肉强食、视凡俗道德如无物的修仙世界，这条线依然死死横亘在他的灵魂里，可笑，却坚固。
“受害者有罪论……”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是啊，凭什么？就因为他手段下作地强娶了她们，所以他后来遭遇的一切，在原本的游戏剧情里，就被认为是活该？
因为他玷污了纯洁的女主，所以他的毁灭就是大快人心？
哪怕这一世，他实际上什么实质的恶行都没做，仅仅因为顶着这个名头和曾经试图强娶的行为，他就活该被恐惧吞噬，活该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这不公平。
可是……这个世界，讲公平吗？
揽星峰少主的位置怎么来的？父亲的偏爱，母亲的早逝，其他族人的明争暗斗。
那些强娶的手段需要的资源、权势、帮凶，哪一样不是建立在“强”和“掠夺”的基础上？
他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去作恶（尽管未遂），却想用另一个世界的道德观来寻求豁免？
封宇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两种世界观在他脑海里厮杀冲撞。
属于前世那个和平（相对）法治社会的价值观在尖叫着“程序正义”“人格尊严”“未经审判不得定罪”。
而这个修仙世界的冰冷法则，则弥漫着“力量即真理”“因果自承”“斩草除根”的肃杀气息。
哪个才是对的？
或者说，在这个光怪陆离、由游戏演化而来的真实世界里，到底什么才是对？
他想到了那个据说在未来才会出现的、神秘莫测的“天道化身”女主。
她是这个世界规则的部分体现吗？
还是超脱于规则之上的观察者、审判者？
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一个用错误的方式开了头，却因为内在的怯懦和残留的道德感，没有将错误进行到底的……半吊子反派？
一个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却怀抱着格格不入的软弱原则的异类？
她会欣赏这份不同，认为这是一种在污浊中未曾完全泯灭的对的光亮？
还是会更冷酷地判定，这种不够彻底的黑，也不够纯粹的白，这种挣扎和犹豫，正是“不思进取”“意志不坚”的表现，是进化路上注定被淘汰的瑕疵品？
天道……会认可底线吗？还是只认可结果和力量？
封宇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远在云巅之上，非他所能窥探。
夜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夜枭啼叫，更添几分荒凉。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层面的。
奔跑时的恐惧是尖锐的，而这种自我拷问带来的迷茫和孤独，则是绵长而钝重的，一点点侵蚀着刚刚升起的、那点可怜的希望。
好聚好散……或许只是一厢情愿。
就算她们现在不杀他，甚至乐见他滚蛋。
但他“封宇”这个名字，和她们那段不光彩的“过往”，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或者说，一个无法抹去的坐标。
只要他还存在，只要他还可能和未来的男主产生任何形式，哪怕只是被提及的交集，谁又能保证，那些为男主而生的、极致的占有欲和排他性，不会在某一天被触发，将清理过去视为必要的仪式？
到那时，他有没有碰过她们，还重要吗？
他是不是个怂货，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在绝对的力量和偏执的情感面前，理由和细节都是苍白的。
他依然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是从必须立刻清除的障碍，变成了可以暂时搁置，但迟早要扫入垃圾堆的碍眼存在。
区别只在于，清除的方式，是激烈还是温和，是立刻还是延迟。
想通了这一点，封宇并没有感到更绝望，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一些。
那是一种认清了最坏可能之后，反而卸下部分负担的平静。
跑，还是要跑的。
不是为了逃避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立刻杀劫，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这个变量在未来可能引发的风暴中的能见度。
苟起来，不仅仅是求生，更是……不给任何人，包括未来的男主和病娇女主们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招祸。
他慢慢站直身体，拍了拍沾满尘土和草屑的衣摆。
腰间的短剑冰凉依旧，但此刻握上去，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意味——不是防身的武器，而是一个提醒，提醒他处境未变，前路未明。
月光稍微亮了一些，能勉强看清前方蜿蜒下山的、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轮廓。
封宇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步伐沉稳了许多，虽然依旧透着谨慎和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不知道天道会不会认可他。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份可笑的道德底线和怂，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但至少，此刻，他还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尽量干净一点地，活下去。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这才是他自己。
哪怕这个自己，在本子里注定是苦主，在修仙界显得格格不入。
他朝着山下，朝着那片未知的、或许能暂时容身的阴影里，一步一步走去。
身后的揽星峰，渐渐隐没在更深的夜色和雾霭之后，连同那五封或许已被发现的休书，一起沉入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