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高兴吗?
有个美得不似真人、力量深不可测的存在,宣称我是她的夫君,并将我的一切——记忆、心跳、过去现在未来——都划归她的所有。
这听起来像是某些荒诞故事里,主角才会遇到的、令人艳羡的奇遇开端。
还是该难过?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是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为 deadline 焦头烂额、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普通程序员。
我的过去,我的未来,应该由我自己书写,哪怕平淡乏味,那也是属于“我”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眼覆白绫的陌生人,用一种温柔到恐怖的语气,宣布所有权。
亦或是……绝望?
在她那能“看到更多”的注视下,在她那轻易将我禁锢、搅乱记忆的力量面前,在她这种近乎病态的占有宣告之中,我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希望——
试图通过伪装失忆来周旋获取信息……
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她眼中一场可笑又可怜的滑稽戏?
我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心跳加速,是否都早已被她看到,并纳入她的掌控?
各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最终在接触到她白绫下那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时,强烈的求生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
不能表现出高兴,那太假,不符合我刚经历“记忆混乱”的状态。
不能表现出绝望,那意味着抗拒,可能再次触发她的“治疗”。
难过……或许可以有一点点,作为对“记不起过去”的自然反应,但必须混合着对她的依赖和信任。
我的演技大概拙劣得可怜,但在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压力下,任何一点情绪的流露都可能是真实的折射。
我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白绫的注视,尽管知道这可能毫无意义,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
然后,我抬起头,努力让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茫然的、带着点疲惫和依赖的神情。
我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尽力放柔:
“老婆……”
这个称呼还是烫嘴,但我必须让自己尽快习惯。至少在表面上。
“那个……我的记忆,还是有些模糊……”
我皱起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动作有些笨拙,“好多事情,好像隔着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只是静静“看”着我,唇角那抹极淡的、愉悦的弧度还在,没有扩大,也没有消失。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道,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好奇,“还有……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和努力:“让我好好回忆一下……也许,能想起来更多。”
这是试探。
既符合失忆丈夫的人设,又能获取最基本、也最不敏感的信息。名字,相识的过程。
如果她愿意回答,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丝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者……她所期待的剧本是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
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不悦。
那种笼罩着我的无形压力似乎恒定地存在着,但并未加强。
她微微歪着头,冰蓝色的发丝垂落肩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读取我提出这个问题的背后,是否藏着其他意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她嫣红的唇瓣轻启,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冷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艾丝翠娅!”
她吐字清晰,音节优美,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东方的韵律感。
这个名字……很像某些西方奇幻故事里会出现的名字,空灵,带着点神圣或冰冷的意味。
艾丝翠娅。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心脏猛地一沉。
这个命名风格……结合之前那个霓虹闪烁、高楼扭曲的冰冷都市,那更像是赛博朋克风格的高科技世界,以及她现在展现出绝非科技能解释的力量,悬浮的幽蓝纹路、精神操控……
这个世界,恐怕不是简单的古代或现代。
更像是……科技与某种超自然力量——魔法?仙术?
并存,光怪陆离的混合体?
西幻背景下的高科技都市?
或者是魔法高度发达后形成的独特文明形态?
就在我因为这个名字而心神剧震,下意识地开始胡乱猜测时,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
“至于相识……” 她顿了一下,白绫似乎“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语气里多了一丝……怀念?
还是某种更复杂难辨的情绪?
“是在‘晶簇回廊’的‘静默日’。你迷失在折射的光晕里,我为你指引了方向。”
她的描述极其简略,用词抽象而诗意——“晶簇回廊”“静默日”“折射的光晕”……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非但没能让我回忆起什么,反而更加深了那种疏离和怪异感。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能在公园或咖啡馆发生的邂逅故事。
迷失?指引?
这两个词放在她此刻展现出的掌控欲和力量背景下,让我脊背发凉。
所谓的迷失,是指我当时像现在一样,陷入了某种认知或时空的困境吗?
而她的指引,是如她所说的善意帮助,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捕获?
我不敢深想,只能努力在脸上维持着那种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的苦恼和一丝听到美好往事的向往。
“晶簇回廊……静默日……” 我低声重复着,眉头紧锁,然后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还是……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只觉得很……美。”
我抬起眼,看向她,试图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而带着歉意:“对不起,艾丝翠娅。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没有立刻回应。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
铜灯的暖光映着她冰蓝的发丝和白皙的脸颊,美得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没有生命温度的琉璃像。
她“望”了我许久,久到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彻底洞穿,那冰冷的、搅动记忆的力量即将再次降临。
然后,她极轻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嗯。”
她收回“目光”,转向室内某处虚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时间……还有很多。”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但我听在耳中,却感觉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让人心底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