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深处的嗡鸣,像一根被无形手指骤然拨动的琴弦,震得封宇识海一阵眩晕,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稀薄灵力差点再次溃散。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收缩。
是……父亲。
揽星峰主,封玄。
那个在他胎穿后大部分记忆里威严、寡言、偶尔流露出复杂神色的男人。
此刻,那直接响彻在血脉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强压的询问意味。
「宇儿?你去何处了?为何不在峰内?」
封宇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想回应,却又死死咬住牙关。
血脉传音,无法撒谎,至少情绪波动瞒不过对方。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所有惊惶、后怕、荒谬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只留下尽可能的平稳和一丝
茫然。
他试着在心底回应,意念顺着那无形的血脉联系传递回去:「父亲?我……在山下散心。峰内……有些闷。」
那边的沉默,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封玄微微蹙起的眉头。
「散心?」 封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质疑是明显的,「为何选在此时?你那些……道侣,今日相继来寻我。」
道侣。这个词像一根冰针,刺了封宇一下。
果然找来了。比他预想的快。不,等等……她们是去找父亲?不是直接来找他?
封玄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微妙的、让封宇心脏再次提起的意味:「她们皆问起你的去向,言辞虽平静,却似有事。你与她们……可是有了龃龉?」
龃龉?
封宇愣住了。父亲不知道休书的事?她们没提?
这不对!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夜那枚耳坠、那根发簪、那方绣帕带来的惊悚感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混杂了更深的、几乎令他头皮炸开的困惑。
她们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东西都留在那里了!那是巧合?一连串的巧合?东珠耳坠、青玉发簪、绣帕……偏偏就在他逃亡的路径上?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如果她们知道,甚至可能“看着”他逃,为什么去找父亲时,却不提休书?
不提他卷铺盖跑路?只是“问起去向”?“言辞平静”?
难道……那不是警告,不是标记,也不是游戏?
那是什么?
封宇感觉自己的思维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
昨夜自以为是的解读——她们乐见他滚蛋,好聚好散——此刻看来,似乎也站不住脚。
如果真是乐见其成,何必再去父亲那里问?
任由他消失,不是更干净?
除非……她们并不乐见?
或者,她们对“休书”这件事本身,有别的看法?
屈辱?
封宇想起自己那几封用血写的、潦草狂乱的休书。
内容简单粗暴,只求切割。
在她们看来,会不会是一种……羞辱?
哪怕她们并不在意他这个“丈夫”,但被这样一个她们眼中卑劣无能、用下作手段强娶了她们的人,主动写下休书“抛弃”,会不会反而触动了某种微妙的、属于强者尊严的逆鳞?
不是对失去他这个人的不舍,而是对“被这样一个人先一步划清界限”的不悦?
这个念头让封宇后背发凉。
更让他心惊的是父亲最后一句话——“她们皆问起你的去向,言辞虽平静,却似有事。你与她们……可是有了龃龉?”
父亲用了“龃龉”这个词,而不是“争执”“冲突”,更不是“休弃”。
这说明,在父亲,或者说,在她们传递给父亲的信息里,事情的性质还停留在“夫妻间可能闹了点小矛盾”的层面,远未上升到“一方写休书跑路”的严重程度。
她们隐瞒了。
为什么?
封宇的脑子飞速转动,却又乱成一团麻。
一个个可能性冒出来,又一个个被他自己推翻。
是觉得丢脸,不愿声张?是想先把他找回去,再私下“处理”?
还是……有别的、他根本无法理解的缘由?
“没事。” 他终于对着血脉那头,传递过去一个干涩的意念。这是他唯一能想到最苍白也最安全的回应。「只是……修炼上有些烦闷,想一个人静静。父亲不必挂心。」
「胡闹!」 封玄的声音里带上了薄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呵斥,「既已成家,便不能任性妄为。速速归来,莫要让你……道侣们担忧。」
担忧?封宇几乎想苦笑。她们会担忧他?
「是,父亲。我……稍后就回。」 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然后小心翼翼地,主动切断了这次短暂的血脉传音。不是彻底断开联系,那会引起更大怀疑,只是将感应暂时沉入血脉深处,不再响应。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他坐在坚硬的床板上,一动不动,冷汗却又一次悄悄浸湿了内衫。
原来……她们不知道。
或者说,她们没有把“休书”这件事摆到明面上。
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整个局面变得更加诡异莫测,像蒙上了一层更厚的、不透光的帷幔。
帷幔后面是什么,他完全看不清。
去找男主啊!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带着几分焦躁和不解。
按照“剧情”,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和真命天子开始产生交集的时候吗?
盯着我这个怂货废柴前夫干什么?
那几封休书就当没看见一样的?
就当是垃圾自己飘走了不行吗?
难道……剧情的惯性,或者说,这个世界某种无形的“修正力”,还在试图把他拉回那个既定的、通往毁灭的轨道?
即使他怂得什么都没敢做,即使他主动想退出,也依然无法轻易摆脱?
还有父亲……父亲显然被蒙在鼓里。
这意味着,如果他真的“稍后就回”,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那几封休书悄悄处理掉,是否就能暂时维持表面和平,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那样做,风险极大。
休书是否已经被她们中的某人发现并收走?
她们现在的“平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去,是不是自投罗网?
不回去?父亲这边如何交代?
血脉感应虽能暂时屏蔽,但时间长了,以父亲的修为和对独子的(尽管可能有限)关注,必然会察觉异常。
到时候,揽星峰的力量被发动起来找他,动静只会更大,更可能惊动那五位……
封宇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向左,向右,似乎都是荆棘。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的储物袋。
那五张血色的月华笺还在里面,像五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指尖。
他猛地抽回手,眼神变幻不定。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和侥幸也熄灭了。
不能回去。
至少,不能现在回去。
不能在没有弄清楚她们真实意图,没有为自己铺好后路之前回去。
父亲的传音是一个信号,说明“消失”已经引起了注意,但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他必须利用这个信息差和时间差。
他需要更快地消失,更彻底地隐藏。
青石镇不能久留了。
封宇站起身,走到那扇破旧的小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望向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驱散了晨雾,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形形色色的路人,为生计奔波,喜怒哀乐,简单直接。
他曾以为,跟自己的内心走,追寻那道光,就是远离纷争,平淡苟活。
但现在看来,那道光想要亮起,首先得……有命在。
而他的命,此刻正悬在一根细丝上,丝的另一头,攥在五个心思难测的未来大佬手中,她们甚至没有告诉他的父亲,她们可能已经收到了他的“分手声明”。
封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简陋房间,转身,拉开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院,没有惊动任何伙计。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翻过后院低矮的土墙,再次没入了青石镇更复杂、更不起眼的巷陌之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明确——远离这个可能很快会被揽星峰势力触及的区域,寻找一个更混乱、更不引人注目,或者……更靠近某种“剧情”之外“安全区”的地方。
他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和那柄无用的短剑。
路还长。
而那五位“妻子”沉默背后的含义,是他必须尽快破解的谜题,否则,每一步都可能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