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粘稠带着奇异生命力的温暖,从高悬的天目中流泻而下,涂抹在我的皮肤上,渗入我被冷汗浸透的衣物。
这本该是驱散寒夜、带来慰藉的感觉,此刻却像滚烫的沥青,黏腻地包裹着每一寸颤栗的神经。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目光被死死焊在那只宏伟、燃烧、结构精密如生物解剖图般的巨眼上。
理智在尖叫,身体却违背意志地贪恋着那诡异的“阳光”。
然后,“它”动了。
不是移动。天目依旧悬在原处,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
是瞳孔。
那深邃的、仿佛能吸纳灵魂的黑色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就像……就像焦距调整,就像注意力凝聚。
一股难以言喻的、被锁定的感觉,像冰水混合着电流,瞬间从我头顶浇灌到脚底。
不是物理上的束缚,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标定”。
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噪音——远处模糊的机械嗡鸣、脚下地面细微的震颤、甚至空气本身的流动——都在这一刻被剥离静音。
只剩下我与那只眼睛,在无限辽阔又无限逼仄的虚空中,无声对峙。
不,不是对峙。
是单方面的……注视。
我的瞳孔,人类的、脆弱的、倒映着那燃烧天目的瞳孔,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喉咙,却仿佛被无形的海绵吸收,没能在这个空旷的黎明街头激起丝毫回音。
那不是物理的灼烧,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是“观看”这一行为本身的反噬。
我感觉自己的眼球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不是从外部燃烧,而是从内部,从构成视觉概念的根源处,被强行点燃、同化。
剧痛淹没了所有思维。
视野开始扭曲沸腾。
原本清晰的天目影像,在我的视网膜,或者说,正在燃烧的视觉神经上,重叠、折射、爆裂成无数破碎的金红焰流。
而我自己的瞳孔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引燃了,细小、微弱,却带着与那天目同源的、令人疯狂的光芒。
痛苦让我蜷缩、翻滚。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只有眼眶里那愈演愈烈的、要将灵魂都烧穿的灼热。
就在我意识即将被这焚烧视觉的痛苦彻底吞噬的间隙,我用残存的、布满血丝(或许正在燃烧)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周围的“行人”。
他们还在那里,三三两两,如同我之前看到的那样,在这诡异的清晨里移动。
但不一样了。
他们的身影,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边缘闪烁、飘忽,时而凝实如真人,时而淡薄得几乎透明,能透过他们看到后面扭曲的建筑轮廓。
动作也变得断续、卡顿,抬起的脚在半空停顿,伸出的手臂僵直不动,然后又突兀地接续上之前的轨迹,毫无过渡。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脸。
当我忍着剧痛,强迫自己聚焦望去时——
一张张脸孔,在“天目”温暖而恐怖的光芒照耀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泡发了的尸蜡。
五官僵硬地固定在脸上,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没有倒映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情绪。
嘴巴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弧度,像是凝固在某个永恒的、无声的呐喊或喘息瞬间。
他们……不像活人。
不,他们甚至不像完整的“存在”。
像是拙劣模仿人类的皮囊,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在这被巨眼注视的舞台上,进行着一场荒诞、寂静、永无止境的木偶戏。
地狱的恶灵。
这个念头带着冰碴,砸进我燃烧的脑海。
然后,那些僵硬、惨白、身影断续的“行人”,像是接收到了统一的指令,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同步地……转过头。
数十张没有焦点空洞的脸,齐刷刷地对准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我。
没有表情。
没有好奇。
没有恶意。
甚至没有“注视”的意图。
只是……“对准”。
接着,他们动了。
不是行走,更像是……漂移。
脚步僵硬地抬起落下,身体前倾,以一种绝对违背物理规律的匀速,朝着我所在的角落,缓缓“流”了过来。
寂静无声。
只有我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眼眶里那越来越响亮的、仿佛柴薪爆裂的噼啪声(是我的视神经在燃烧吗?)。
他们的靠近,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令人窒息。
那种非人空洞、如同潮水般缓慢而坚定的包围,带来的是最纯粹“异常”与“湮灭”的恐惧。
视觉在崩溃。
剧痛达到了顶峰。
我能感觉到,眼球内部的柔软组织——水晶体、玻璃体、视网膜——正在那来自天目又反刍自身的火焰中,融化、汽化、燃烧殆尽。
视野彻底被翻腾的金红与黑暗撕碎,最后残留的影像,是那些惨白僵硬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我燃烧的眼眶。
然后是嗅觉。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和内脏温热气息的臭味,猛地钻进鼻腔。
触觉。
腹部传来一阵冰凉的、滑腻的触感,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被穿透的钝痛!
不是利刃切割的锐利,更像是……被什么粗粝而有力的东西,强行捅破、撑开、侵入。
“划拉——”
粘稠的、湿热的液体,伴随着某种滑溜溜的、盘绕的、有温度的实体,突然从那个破口涌了出来,沉重地垂坠下去,拉扯着腹腔里更多纠缠的器官,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内脏错位的恶心。
听觉。
“咕……叽……”
“吧唧……吧唧……”
缓慢的,湿漉漉的,带着某种咀嚼和**感的细微声响,从我的下方传来。
很近。近得就像……声音的来源,正贴在我涌出体外的、那些温热的、盘绕的……
是我的肠子!
这个认知,带着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清晰,穿透了视觉燃烧的痛苦和腹部被侵犯的钝痛,直接砸进意识的最深处。
它们在……吃。
咀嚼声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发狂的、专注而满足的韵律。
剧痛、恐惧、恶心、荒诞……所有激烈到极致的感受,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并没有将我摧毁,反而像过载的电路,“啪”的一声,烧断了。
黑暗。
不是闭上眼睛的黑暗。
是意识本身,沉入无光、无声、无感觉的、绝对的虚无。
最后消散的,不是疼痛,而是那缓慢、湿粘、持续不断的……
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