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精确的捕食循环中,一丝杂念,突兀地泛起。
艾丝……
与你同在。
那句誓言。
温柔,偏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当时只觉毛骨悚然,是禁锢的咒语,是病态的宣告。
可现在……
触手绞碎了一团滑腻的、多节肢的生物,能量汩汩流入。
猩红眼球漠然地“注视”着猎物的残骸在污水中消散。
与你同在……吗?
这句默念,并非呼唤,更像是一种……确认?
或者说,是对自身这荒谬存在的一点……苦涩的嘲讽?
然后——
她出现了。
就在前方,浑浊污水的上方,管壁滴落粘液的阴影里。
冰蓝色的发丝,即使在绝对的下水道黑暗中,也仿佛自带一抹清透的微光。
洁白的眼罩覆面,蓝白古裙纤尘不染,与周遭的腐烂污秽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静静“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却又像一抹幻影,轮廓边缘微微模糊,仿佛存在于有和无之间。
我吓了一跳!
不是物理的惊跳,这具触手眼球的身体没有那种机制。是意识核心猛地一紧,红光剧烈波动,所有延伸出去的感知触角瞬间回缩,全部指向那个身影。
她来了?在这里?在这个肮脏的下水道?来找我?还是……
猩红触手本能地绷紧,微微抬起,呈戒备姿态。
竖瞳死死“盯”着她。
艾丝翠娅微微偏头,白绫似乎“看”向我,又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我身后更深的黑暗。
嫣红的唇,依旧是那抹极淡的、空灵的弧度。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然后,就像她出现时一样突兀——
她消失了。
没有光影变化,没有空间涟漪。
上一瞬还在,下一瞬,那里只剩下滴水的管壁和污浊的空气。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污水缓慢流淌的粘腻声响。
我僵在原地,感知反复扫描那片区域。
什么都没有。
能量波动?没有。
残留气息?没有。
幻觉?
是因为刚才想起了她,所以产生了应激性的幻视?
就像极度饥饿的人看到海市蜃楼?
红光缓慢地、有节奏地明灭着,如同这颗怪异心脏的搏动。
不。
那感觉……太清晰了。
不是记忆中提取的画面,而是真实的临在感。哪怕只有一瞬。
触手缓缓垂落,重新没入污水。
竖瞳中的冰冷似乎更深了一层。
哎……
一个无声的叹息,在意识深处滚动。
这娘们……
居然说的是真的。
“与你同在”。
不是比喻,不是情话,不是象征。
是一种……状态?一种……诅咒?
还是某种更难以理解的、连接?
她真的能……看到我!
无论我在哪里,变成什么样?
猩红眼球转动,扫视着这肮脏、黑暗、危机四伏的下水道。
那么,刚才那一眼,是确认?
是监视?还是……别的什么?
……
饥饿感依旧灼烧着意识,但此刻,那冰冷的、被注视的感觉,似乎比饥饿更令人……不安。
竖瞳凝视着污水,倒影中,那颗猩红的眼球和舞动的触手,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属于她的、冰蓝色的、虚无的寒意。
污浊的、带着腐败甜腥气息的能量,顺着五条猩红触手内部的某种脉管,汩汩汇入核心。
每一次“进食”,都带来短暂的、冰冷的饱足,以及躯壳细微的变化。
捕食,消化,再捕食。
下水道成了原始的猎场。
感知替代了视觉与听觉,在绝对的黑暗中精准地捕捉着那些或冰冷滑腻、或微小蠕动的生命热量。
猩红触手变得更加灵活,更加有力。
不再是单纯的刺穿或缠绕,而是开始尝试绞杀、抽击,甚至像鞭子一样甩出,将远处污水中潜藏的猎物凌空卷回。
能量在累积。
躯壳在……适应?
或者说,生长。
触手明显地粗壮了一圈,表面湿滑的粘液下,那些搏动的血管状纹路更加清晰、密集,仿佛输送着更强的力量。
末端变得更为尖锐,或者膨大出微小的吸盘状结构,以适应不同的猎物和地形。
某次吞噬了一团格外硕大、挣扎激烈的、形似放大版水蛭的怪物后,一股沛然的能量涌入。
核心处的猩红眼球猛地一胀,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又缓缓舒张。
一种充盈感,带着轻微的胀痛,扩散开来。
本能驱使下,五条触手不再仅仅用于攻击或移动。
它们向四周探出,缠绕。
粗壮、湿滑、充满力量的触手,紧紧箍住了附近几根锈蚀但尚且坚固的管道,卷住了上方垂落的、不知用途的金属横杆,甚至深深扎进相对结实的混凝土墙壁缝隙。
然后,收紧。
躯壳——那颗作为核心的猩红眼球——被稳稳地、悬空地拉升起来,离开了缓慢流淌、污秽不堪的水面,悬在了离地约半米高的空中。
五条触手如同最稳固的、有生命的锚索,从不同方向拉拽、支撑,将眼球本体固定在半空。
轻微的晃动从触手传来,如同水床的波动,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悬浮的稳定感。
黑暗。
寂静。
只有污水偶尔滴落的“啪嗒”声,和远处极其微弱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
能量在体内缓缓循环,修复着捕食时微不足道的“损耗”,滋养着这具怪异躯壳的每一寸“组织”。
一种久违的、或者说,这具躯壳诞生以来首次出现的松弛感,缓缓弥漫。
不是安全——下水道深处依旧传来令触手尖端微微颤动的危险气息——而是一种“暂时饱足”后的怠惰。
猩红眼球的竖瞳,缓缓地,闭合。
不是眼皮,这眼球没有那种结构。
是瞳孔本身,那深渊般的黑色竖缝,逐渐收窄,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布满血丝的、暗红色的球体表面。
散发出的幽暗红光,也随之黯淡下去,直至微不可察。
ZZZzzz……
一个无声的、带着点荒谬满足感的“哈欠”,在意识里滚过。
对,我在睡觉。
虽然形态诡异,虽然身处地狱般的环境,但吃饱了,找个相对安稳(自认为)的地方美美睡一觉,这有什么问题?
好习惯,从小养成。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相对外界污水而言)的、饱胀的黑暗。
触手无意识地微微调整着缠绕的力度,如同沉睡中翻身。
下水道依旧污秽,黑暗,危机潜伏。
但这一刻,这颗悬在半空、闭目“沉睡”的猩红眼球,和它那五条慵懒垂挂、却又随时可能暴起的触手,竟透出一丝诡异到极点的……
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