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儿身上的那股令人战栗的阴冷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她甚至没有再看封宇一眼,只是手腕一翻,松开了对他的钳制,然后轻盈地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鹅黄衣裙,仿佛刚才那个差点要将他双腿寸寸碾碎的人不是她。
那转变之快,收放之自如,让依旧趴伏在地、浑身剧痛的封宇,心底的寒意更深了一层。
带着理智的失控……远比纯粹的疯狂更可怕。
这说明,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认为那样做……是合理的,至少在她自己的逻辑里。
封宇趴在地上,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涌入鼻腔。
断腕和腰间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身体已经濒临极限,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沾满泥土的草叶,望向那道素白的身影。
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师……” 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完整的“尊”字。
曾经强加的关系,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瑟缩。他脸上混杂着剧痛带来的扭曲、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复杂的愧怍。
最终,他避开了那个称呼,只是用嘶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放我……离去吧。”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我不会……再出现的。” 他补充道,眼神里带着近乎绝望的乞求,又隐含着一丝微弱却坚决的决绝。
苏灵儿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娇美容颜,在听到“离去”和“不再出现”这几个字时,那双美眸骤然眯起,危险的光芒如同毒蛇吐信,一闪而逝。
她甚至没有看封宇,目光却锁死了他,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着她的情绪再次凝滞。
封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一丝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了那道素白身影上。
师尊……至少,至少拦着她一点……
云渺仙子依旧站在原地,白衣拂动,不染尘埃。
她看着封宇,那双仿佛蕴藏着亘古冰雪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然而,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平静,却像带着无形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进封宇混乱的脑海:
“你想结,就结。”
“想分,就分。”
她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封宇狼狈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点可笑的挣扎和自以为是的“补救”。
“乖徒儿,” 她唤道,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听不出讽刺,却让封宇浑身一僵,耻辱感瞬间淹没了疼痛,“你让为师,很为难。”
不是愤怒,不是斥责,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或许是“识相”的逃离和“诚恳”的道歉,但在她们眼中,或许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恣意妄为。
封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以及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去看苏灵儿那危险的眼神,也不再去揣度云渺话语中更深的含义。
他拼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然后,在苏灵儿骤然冰冷、云渺几不可察微蹙眉头的注视下——
“咚!”
额头重重砸在布满碎石和腐叶的地面上。
“对不起。” 声音闷在泥土里,却异常清晰。
“咚!”
又是一下,更重,泥土被砸出浅坑,额角传来刺痛,温热的液体流下。
“以前……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用力过猛和身体极限的疼痛,“我不应该……胁迫你们……”
“咚!”
第三下,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鲜血混着泥土,模糊了视线。
“……给我一个机会……”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就当……事情……过去了……”
他伏在地上,没有再动,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地面,鲜血顺着鼻梁滑落,滴入泥土。
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给他一个机会……不是纠缠,不是挽回,只是求一个“过去”,一个“放过”,一个让他能带着这份罪孽和愧疚,真正消失在她们世界里卑微的许可。
空气,彻底安静了。
连林间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苏灵儿没有再流露任何杀意或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以最卑微姿态磕头乞命的男人,娇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审视一件完全陌生的物品。
云渺仙子也沉默了。
她看着封宇额头上渗出的、混着泥土的暗红血迹,看着他因疼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却依旧强撑着的肩背,看着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磕下的三个响头。
那万年冰封般的淡漠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是惊讶?是漠然?还是……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触动?
她不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如同独立于这场闹剧之外的旁观者,又像是掌控一切的无情天道。
寂静在林间蔓延,只有封宇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