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跪在冰冷坚硬的玄玉地面上,膝盖传来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翻江倒海的绝望和无力。
父亲审视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闪着游戏画面。
那些他曾经操控着“男主”,轻车熟路闯过的秘境,拿下的传承,击败的强敌……手指在键盘或手柄上轻轻一点,绚丽的技能特效绽放,BOSS轰然倒下,宝物自动入袋。
副本?
不过是设计好的关卡,攻略早就在论坛里背得滚瓜烂熟。
前置道具?知道刷新点,卡好时间,甚至利用一些无关痛痒的“良性BUG”,总能拿到。
运气?男主模板,天道宠儿,出门踩狗屎都能是千年灵膏。
那时候多爽啊。
仗剑天涯,红颜相伴,一步步登上巅峰,看游戏里那些NPC包括原主“封宇”这个反派如同蝼蚁,或成为垫脚石,或沦为背景板。
他沉浸在那种掌控全局、无所不能的快感里,偶尔还会吐槽策划设定不合理,或者嫌弃某个女主线不够“甜”,或者嫌弃病娇浓度不够……
可现在……
现在他成了“封宇”。这个在游戏里被他操控的男主随手碾过、后期被女主联手灰灰了的前中期小BOSS。
副本?那不再是屏幕里设定好的程序,而是真实存在的、危机四伏的绝地。
里面没有存档点,没有攻略提示,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禁制,遭遇无法力敌的凶兽,或者……落入某些存在的视线。
他有实力吗?
金丹期,在年轻一辈或许尚可,扔进那些动辄需要元婴甚至化神才能探索的秘境,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运气?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天道拉黑了。胎穿成反派,强娶了五位未来巨擘,好不容易怂住没作大死,想跑路还接二连三被堵,被警告,被按在地上摩擦……
男主是天道的宠儿,走路都能捡到宝,跳崖必有奇遇,绝境总有贵人。
而他封宇呢?跳崖大概真的会死,绝境……目前看来只有更绝的境。
这种认知带来的落差,比单纯的恐惧更磨人。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憋屈和不甘,混杂着对自身无力感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曾经那个“游戏身份”的怀念和荒谬的嫉妒。
凭什么?
就因为他穿成了反派?就因为他没按“剧情”走完人渣之路然后乖乖等死?
所以他连“普通”地活着,都成了奢望?
害怕,是当然的。
面对绝对的力量和无法揣测的恶意(哪怕那恶意可能暂时蛰伏),谁能不怕?
但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憋屈,是那种明知道前面有火坑,却因为各种原因,实力不济、信息缺失、被无形的手推着,不得不睁着眼往里跳的憋屈。
想当初……他还能苦中作乐地想想当初。
可现在,当初操控男主大杀四方的潇洒,都成了映照此刻狼狈的讽刺镜。
真真实实落在自己头上……
这几个字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他的神经。
游戏里的死亡,可以读档。
这里的死亡,就是魂飞魄散,彻底终结。
游戏里的挫折,可以查攻略。
这里的困境,步步惊心,无人可问。
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硬拼?那是找死。别说那五位,随便一个其他形形色色的女主(或疑似女主)跳出来,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继续逃?师尊的话像冰锥钉在脑子里:
“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那是警告。”
“你自作聪明。”
逃,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他的行踪,或许一直就在某些存在的注视之下。
逃去哪里?天涯海角?对于能剑断万古、统御八荒的存在而言,有区别吗?
认命?回去扮演好丈夫和弟子的角色,祈求那份微弱的“容忍”能持续到……持续到什么时候?
男主出现?她们彻底黑化?那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让他每天活在那种无形的压力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清算阴影下,比立刻死了更折磨。
封宇感觉自己的思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一个方向都指向绝望。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着疼,手腕的断骨处传来阵阵钝痛,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此刻反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他依旧低着头,盯着地面倒影中那个惨淡的影子。
父亲还在等他回话。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
说“爹,我好像把你儿子我作到了一个十死无生的局里,招惹了一群未来能灭世的大佬,现在她们好像不太想立刻杀我,但也没打算放过我,我觉得我可能要完犊子了”?
还是说“爹,其实我是穿越的,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个游戏变的,你儿子我是个反派,本来该死得很惨,现在因为怂可能死得晚点但估计还是得死”?
哪一种听起来都像失心疯。
他只能沉默。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跪姿的沉默,抵抗着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沉默。
静室里,封玄手指敲击扶手的“哒、哒”声,规律而沉闷,像是为他混乱的心跳打着节拍,又像是在无声地倒数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封宇的指甲深深掐进完好的那只手掌心里,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不能就这样。
哪怕再害怕,再憋屈,再不知道怎么办。
总得……做点什么。
就算是要死,也不能死得这么……这么窝囊,这么不明不白。
他得想办法,从这令人窒息的绝境里,抠出一丝缝隙来。
哪怕那缝隙,微渺如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