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低着头,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用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愧意和疲惫,砸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
“父亲……以前是孩儿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他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吞咽下铁锈般的血腥味,才继续道,“父亲……你也知道,那些事,非她们所愿,是……是我胁迫……”
他终究没敢把强娶之类的字眼说出口,只用胁迫含糊带过,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罪孽感。
说到一半,胸口闷痛,忍不住咳了两声,牵扯到腰间的伤,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知道错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想从一片灰败中挤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不过现在,必……并未犯下大错……”
他抬起头,想从父亲脸上看到一丝认同,哪怕只是一点点松动。
毕竟,他没真的做什么,不是吗?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依仗——行为未遂,罪不至死……吧?
然而,他对上的,是封玄骤然铁青的脸色,和那双怒其不争、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封玄猛地一拍玄玉扶手,发出啪一声脆响,震得静室似乎都晃了晃。
他指着封宇,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显然气得不轻:
“你……你还有脸说?!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胁迫?你知道你胁迫的都是什么人吗?!揽星峰这点基业,够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碾的?!”
封宇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往后缩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误解和委屈淹没的感觉。
他梗着脖子,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恐惧转化成的呛人火星:
“父亲你……你一脸不争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 他差点跟着父亲的话头秃噜出“窝囊”两个字,险险刹住,胸膛剧烈起伏,“……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也没办法!当初……当初我就跟中了邪一样!现在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封玄被他顶得一愣,随即更是火冒三丈:“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就这副鬼样子跑回来?还‘并未犯下大错’?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错?!等到真‘犯下’的时候,你连跪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这么……”
他气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那句憋了许久的评判还是冲口而出,“……这么窝囊的儿子?!”
窝囊二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封宇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上。
封宇猛地抬起头,他死死盯着封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反问:
“父亲你礼貌吗?!”
封玄被他这混不吝的一句顶得一噎。
封宇却像是打开了某种闸门,压抑已久的情绪汹涌而出,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
“如果我不窝囊!如果我真的……把那些混账事都做绝了!父亲!你觉得我现在还能跪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他喘着粗气,额头的伤口又渗出血丝,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显得有些狰狞。
“如果我当时……碰了她们任何一个!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现在?!你以为我还能有命跑回来,还能在这里跟你认错?!”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执拗的绝望:
“就是因为……就是因为我‘窝囊’!我怂!我不敢!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才……我才没把路彻底走死!”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封玄,里面有恐惧,有疲惫,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弱到可怜的火星:
“起码……起码现在,还有一丝丝希望……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音,带着不确定的祈求,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的渺茫期盼。
静室里,只剩下封宇粗重的喘息声。
封玄脸上的怒容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儿子。
那些斥责的话堵在喉咙里,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窝囊……吗?
如果真按他原本以为的,或者按外界可能传言的,这个儿子对那些女子做出了不可饶恕之事……那现在的局面,恐怕就不是儿子狼狈逃回,而是整个揽星峰都要承受灭顶之灾了。
他想起之前那几位“儿媳”来询问时的态度,看似平静,却透着蹊跷。
又想起儿子这一身伤,和眼中那份绝非作伪深入骨髓的后怕。
或许……这个一向不成器、让他操碎了心的儿子,这次阴差阳错,真的因为那份窝囊和不敢,在绝境中,歪打正着地……留下了一线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生机?
封玄缓缓坐回椅中,脸上的怒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混合了忧虑、凝重和一丝复杂难明的疲惫。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封宇几乎以为父亲气晕过去了,或者彻底放弃他了。
终于,封玄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一丝丝希望……” 他重复着儿子的话,语气晦涩难辨,“你可知,这一丝丝希望,要如何抓住?又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他没有再骂封宇窝囊。
但这个问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封宇心头沉重。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那一丝丝希望,究竟是什么?
在哪里?又该如何去够?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只要还没死,只要还没到绝路,就得……试着去够一够。
哪怕希望微渺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