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玄那口长长吐出的气息，仿佛带走了静室内大半的凝滞，却又留下了更沉重的、关于现实考量的阴云。
他靠在玄玉椅背上，手指不再敲击扶手，而是交叉置于身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封宇身上，少了之前的暴怒，多了几分疲惫的审度。
“若只是你师尊云渺，或是灵儿那丫头……” 封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封家，虽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世家，但在这东域一隅，在揽星峰内，凭我这张老脸，豁出去几分底蕴，倒也不是完全顶不住压力。”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自嘲：“当然，少不得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封玄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强娶宗门长老，罔顾人伦……难听的话，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灵儿那丫头，背后家族不算顶尖，她自身……当时显露的也不过是普通天才弟子的水准，尚可斡旋。”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甚至掺杂着一丝后怕的余悸，目光再次扫过封宇额头的伤和手腕的固定。
“但是……云渺仙子。” 封玄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无形的重量，“她不同。你当初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真让她……默许了那荒唐的婚契？你可知，即便是在宗主面前，若她真个坚决反对，宗主也未必会为了我这点旧谊，强行施压于她。她的身份，她的修为，她在宗门内……甚至宗门外的地位，都远非表面一个长老那么简单。”
这件事，始终是封玄心头最大的疑窦，也是最大的不安来源。
他当初只觉儿子荒唐胡闹，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倚仗自己与宗主的关系，才勉强促成了这桩婚事。但事后细想，以云渺那清冷孤高的性子，岂是轻易能够胁迫的？
即便迫于某种形势暂时应下，又怎会容忍数年？
这里面，定然有他不知晓的隐情，或者说……某种连他都无法触及的默许或平衡。
封宇跪在地上，听着父亲的话，心头也是茫然。
他当初是按照游戏记忆里的模糊印象去做的，具体如何胁迫成功，细节早已混杂在胎穿记忆和游戏设定里，难以厘清。
只记得似乎利用了某个云渺不得不顾及的宗门隐秘，加上父亲的关系，以及一次恰到好处的、足以让她陷入某种两难境地的算计。
现在看来，这成功本身，就透着诡异。
封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显然，他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话锋再次一转，这一次，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近乎荒诞的惊悸：
“至于其他人……”
他闭了闭眼，似乎光是想起，就感到一阵眩晕。
“昭华女帝……呵，我当时只当是某个凡俗王朝的公主，或是小国女君，被你鬼迷心窍掳了来。还想着大不了多赔些资源，打点关系平息此事。直到后来……直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消息传来，我才惊觉……那竟是统御南瞻部洲数十万里疆域、麾下强者如云、本身修为更是深不可测的昭华神朝当代女帝！”
封玄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你小子……是怎么把手伸到南瞻部洲去的？还、还能用计玷污……咳，设计了她？让她被迫下嫁？你知不知道，这事若传扬出去，昭华神朝的铁骑和供奉，能把我揽星峰来回踏平一百遍？！”
封宇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
游戏设定里，昭华女帝是在东域游历时被原主设计，具体怎么操作的，他哪记得清？
现在听父亲一说，才知道自己原主当初玩得有多大。
“还有那龙女敖曦！” 封玄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声音发苦，“四海龙族向来神秘高傲，与陆上修士关系微妙。你倒好，趁人家重伤，强行缔结了最高等的血脉契约！那是能随便结的吗？！那是相当于把一条真龙的生死荣辱与你强行绑定！龙族最重血脉颜面，此事若被四海龙宫知晓……”
他几乎不敢想那后果。
“更别提那涂山玉……” 封玄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麻木的惊叹，“青丘狐仙一脉，上古遗族，最擅幻术与因果之道，行踪诡秘，极少与外界深交。你居然能用祖传的困妖锁链锁住一位狐仙？还、还……”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惨兮兮的儿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语气复杂到难以形容：
“封宇啊封宇……你小子，平时看着不成器，惹是生非的本事也就那么点。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挺逆天的啊？”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带着点匪夷所思和劫后余生的荒唐感，低骂了一句：
“这种跺跺脚一方世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你都能一个一个胁迫到手？你咋不上天呢？！”
“停……父亲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觉得给我一个痛快我都觉得幸福”封宇脸皮抽搐!
是啊，咋不上天呢？
封宇听着父亲的控诉和惊叹，心里只剩下无边的苦涩和冰凉。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当初（或者说原主）究竟埋下了多少颗能毁天灭地的炸雷。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师尊会说“你让为师很为难”，为什么苏灵儿会因为他想跑就暴怒到差点碾碎他的腿。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强娶了几个漂亮女修的问题。
这是把五座随时可能喷发的、代表不同势力巅峰的活火山，用最粗暴、最侮辱的方式，强行绑在了自己这个小小的、脆弱的揽星峰上。
而他现在，就是这个绑绳本身，也是最可能被火山喷发第一个湮灭的祭品。
一丝丝希望？
在这样恐怖的压力和背景下，那一丝丝希望，简直比蛛丝还要脆弱，还要虚幻。
封玄骂完之后，也沉默了。
父子俩相对无言，静室里只剩下一种名为认知颠覆和大祸临头的沉重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封宇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之前的恐惧、憋屈、不知所措，并非庸人自扰。
他是真的，捅了一个足以颠覆认知天大的篓子。
而现在，收场，似乎比捅娄子，难了千万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