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的话音在空旷清冷的渺然阁内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撞在云渺冰雪般的身影上，却只激起一片更深沉令人心悸的寂静。
他看着云渺那双仿佛蕴藏着亘古寒渊的眼眸，里面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比夜色更浓无法穿透的迷雾。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自身认知的混沌中，云渺那句平淡却如惊雷的警告和自作聪明，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忽略、或是不敢深究的角落。
前世的游戏记忆，混杂着此世胎穿后的零碎片段，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碎片，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拼凑、重组。
“冲师逆徒……本就大逆不道……” 这是他根植于前世道德观念的判断，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愧怍根源。
可如果……如果事情从一开始，就并非简单的逆徒觊觎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一个资深玩家，尽管如今是失败者复盘副本和剧情的视角，去审视原主“封宇”那看似不可能成功的“胁迫”。
天时、地利、人和……
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关于云渺仙子这位“清冷师尊”的游戏背景设定，骤然清晰起来——
“冰魄玄女功”，至高冰系法门，修炼至深，可冻结时空，化身冰雪法则。
然，物极必反，每至功法运转之极阴节点，推算约为百二十年一次，需经历一日“返璞归真”之期。
此一日内，功法逆转，境界暂时消散至近乎凡人，体内玄阴之气外泄，极易引来邪祟或……心怀叵测之辈。
此乃功法最大隐秘，亦为最大弱点。
游戏里，这只是男主后期探索某个上古遗迹时，偶然得知的、关于云渺背景的碎片信息，或许与某个隐藏任务或特殊事件有关，但封宇当时并未深究。
还有……“九星连珠，幽冥动摇，万法禁制皆有刹那滞涩……”
这是某个大型副本开启的前置天文异象描述。
以及，很久以前，似乎有玩家论坛的考据党八卦过，云渺仙子早年曾有一次短暂失踪，回归后气息有异，疑似受过暗伤或中了某种奇毒，但后来似乎无恙，便无人再提。
更有隐秘传闻，说她中的是某种极为阴损、专门针对高阶女修的“蚀骨情毒”，发作时如万蚁噬心，需以至阳之物或特殊法门缓解，否则有损道基。
这些零零碎碎、看似无关的游戏资讯、背景碎片、玩家八卦，此刻在封宇的脑海里疯狂碰撞串联！
功法缺陷导致的脆弱期……九星连珠引发的禁制松动……曾经中过、可能留有隐患或周期性发作的诡异情毒……
一个大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猜想，逐渐成型。
难道说……原主“封宇”，根本不是靠他自己的实力或算计“胁迫”成功的？
他是恰好撞上了一个千载难逢或者说万劫不复的巧合？！
云渺功法反噬、最为脆弱的那一日，恰好又撞上了九星连珠的天象，导致她为防万一布下的重重禁制也出现了短暂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无法完全控制的破绽？
再加上那不知潜伏了多久、可能在那特定时刻被引动或加剧的“蚀骨情毒”……
天时（九星连珠，功法反噬期），地利（禁制失效或薄弱处），人和（原主恰好出现，或许是受人引导，或许是剧情安排）……
这哪里是“胁迫”？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或许连策划者都未必完全清楚全貌）、环环相扣、利用天地规则和云渺自身最大弱点的绝杀之局！
而原主封宇，不过是被推到台前、恰好捡了便宜，或者说倒了血霉的那把刀，或者那个……解药的一部分？
封宇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不是因为恐惧云渺，而是因为这猜想背后所代表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和阴谋气息。
他猛地回想起胎穿后，属于“自己”的一段模糊记忆。
那是在更早的时候，远在他恢复完整游戏记忆、开始刻意“走剧情”之前。
他似乎因为一次极其偶然，的历练任务，来到了一片极其荒芜、灵气稀薄到修士根本不愿踏足的边缘之地。
当时只是觉得那里安静，适合思考一些修炼上的难题。
然后……他感觉到了附近有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莫名心悸的熟悉气息，属于云渺师尊，但那气息混乱不堪，时强时弱，充满了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当时的他，或许还保有更多前世普通人的心性，根本没有“趁虚而入”的念头，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担忧。
他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了隐匿在乱石中、面色潮红（与平日冰雪模样截然不同）、气息奄奄、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云渺。
她身周原本强大的禁制光芒黯淡，几乎消散。
周围空间隐隐有异常的波动，似乎与天上某种星辰排列有关（现在想来，那就是九星连珠！）。
那时候的自己做了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师尊有难！
他根本顾不上思考为什么强大的师尊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如此脆弱。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此刻的师尊！
他拼尽全力（以他当时那点微末修为），依托地形，布下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粗糙的隐匿和防护阵法，虽然未必有多大用处，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然后，他就守在那片乱石之外，像个最忠诚（也最傻气）的护卫，提心吊胆地守着，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同时不断祈祷师尊快点恢复。
他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股混乱痛苦的气息，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渐渐平复、收敛，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平静。
再后来，禁制似乎重新稳固，云渺的气息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虽然似乎更加虚弱）。
他不敢打扰，也不敢久留，见似乎安全了，便怀着满心疑惑和担忧，悄悄离开了。
那之后不久，他便开始受到更多前世游戏记忆的影响，行为逐渐向反派靠拢，然后就是一系列强娶的操作……
原来……如此。
封宇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
他抬起头，看向云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后知后觉的明悟。
所以……所以当初在那荒芜之地，他阴差阳错的“护法”，在师尊功法反噬、禁制失效、可能还饱受情毒煎熬的最脆弱时刻，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提供了最笨拙却也最纯粹的保护？
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这份在绝境中意外得到来自一个“不成器弟子”许微不足道却毫无杂念的守护，才让后来面对他那荒唐胁迫的云渺，最终……没有彻底拒绝？
不是因为感情，不是因为屈服，甚至可能都不是因为那胁迫本身有多高明。
可能因为……一份在特定情形下产生的、极其复杂的……感激？
或者说，是一种对因果的承认？
毕竟，徒弟在师尊脆弱时拼死保护，听上去是天经地义。
但放在他们之间那诡异的关系和背景下，这份天经地义，或许就有了截然不同的重量。
封宇不认为那会衍生出其他感情。
那时的他，或者说，这一世内核的他，根本没有那种念头。
而云渺……他无法想象，冰雪般的师尊，会因为一次护法，就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愫。
更大的可能，是这份因果，这份在她绝对弱势时意外建立的联系，让她在面对后来的胁迫时，权衡之下，选择了某种程度的……默许或妥协？作为对那次护法的，一种另类的回报或了结？
所以，她才说“你让为师很为难”？
所以，她才在他磕头认错、试图以未造成实质伤害来乞求宽恕时，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复杂？
所以，她此刻才会问出你想如何补救这样近乎放任他发挥的问题？
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可这个解释，却让封宇心头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如果他的猜测接近真相，那么，他卷入的，恐怕远不止是一桩荒唐的强娶闹剧，而是一个更深更暗、牵涉到云渺功法隐秘、甚至可能针对她本人的古老阴谋的一环！
而他这个意外变数，胎穿且怂了的封宇，阴差阳错没有按照剧本成为那把伤人的刀，反而成了块挡了一下的石头，这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云渺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从绝望迷茫，到震惊恍然，再到更深的沉重与惊惧。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那冰雪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流转，仿佛映照出他脑海中正在掀起的惊涛骇浪。
渺然阁内，清辉寂寂。
一个关乎过去真相的可怕猜想，已然浮出水面。
而未来，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