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然阁内,万籁俱寂。
宗主那句“将功补过”的话语,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等待着那个可能决定封宇,乃至牵动多方关系的“机会”究竟为何。
封宇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死死抓着父亲封玄的胳膊,仿佛那是连接他与“正常世界”的唯一缆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宗主那张与云渺仙子极为相似、却更显威严莫测的脸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一切。
将功补过?功在哪里?过又该怎么补?
是让他去某个九死一生的绝地寻找天材地宝?
还是让他立下什么恶毒的天道誓言,终身不得如何?又或者……是更直接残酷的惩罚?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修仙话本里常见的“赎罪”桥段,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
宗主并未立刻揭晓答案。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封宇惊惶不安的脸,掠过封玄凝重隐忍的神情,最后与云渺仙子那深潭般的眼眸对视了一瞬,仿佛某种无声的信息在姐妹间流转。
接着,她的视线又转向昭华女帝和苏灵儿,微微颔首,带着一种平等商议的姿态。
“此事牵连甚广,关乎个人,亦关乎宗门与诸位道友之谊。” 宗主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强扭之瓜不甜,强系之缘非福。封宇先前所为,确属大谬,其心性浮躁,行止失当,当受惩处。”
封宇的心沉了沉。果然还是要罚。
“然,” 宗主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稳,“观其近日所为,似有悔悟之意,亦知敬畏。且过往种种,虽有劣迹,却未铸成无可挽回之恶果。”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
“既如此,与其执着于过往是非,徒增怨怼,不若……着眼将来,寻一化解之道。”
着眼将来?化解之道?
封宇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了一丝不同于“严惩”的意味。难道……不是要他的命或者废了他?
昭华女帝凤眸微眯,并未出言打断,但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并未散去,显然在等待更具体的说法。
苏灵儿也抿了抿唇,目光在宗主和封宇之间游移。
云渺仙子依旧是最平静的那个,仿佛早已知道宗主会说什么。
宗主继续道,目光重新落回封宇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决断:
“封宇,你既自承肤浅懦弱,亦知自身‘不配’。那么,便给你一个机会,真正去认识何为‘责任’,何为‘因果’,何为……与自身能力相匹配的‘位置’。”
她的声音微微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自即日起,剥去你揽星峰少主之名位,收回你一切超越普通内门弟子规格的用度资源。”
封宇身体一颤,但心里反而稍稍一松。削名位,减用度……听起来严厉,但似乎……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至少比直接废了或打杀了强。
然而,宗主接下来的话,让他刚刚松了一点的弦瞬间再次绷紧!
“着你即刻前往‘镇渊司’,充任‘戊字巡查卫’,听候调遣。无令不得擅离,亦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接触宗门核心区域及……特定之人。”
说到特定之人时,宗主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云渺、女帝和苏灵儿。
镇渊司?!
戊字巡查卫?!
封宇脑子里“嗡”的一声。
镇渊司是揽星峰,乃至东域赫赫有名的凶险之地!
名义上是镇压地脉深渊、防范邪祟异动的机构,实则常年与各种阴秽诡异、强大的地下生物或魔物打交道,陨落率极高!
戊字巡查卫,更是其中最低级、最前沿、风险最大的炮灰岗位之一!
通常只有犯下重罪、被发配过去的弟子,或者一些走投无路、搏命换取资源的散修才会去!
这哪里是“将功补过”?
这分明是变相流放!
还是最危险的那种!
“宗主!这……” 封玄脸色骤变,忍不住出声。
他显然也知道镇渊司戊字卫意味着什么。
宗主抬手,制止了封玄的话,目光平静却坚定:“封峰主,爱子之心,本座知晓。然,玉不琢,不成器。温室之花,经不起风雨。镇渊司虽险,却也是磨砺心性、认识真实修仙界之所在。况且……”
她再次看向封宇,语气意味深长:“唯有身处真正的险地与低位,方能褪去浮华,看清自身,亦让某些不必要的牵扯与关注,随时间与距离,自然淡去。这,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这番话,封玄听懂了,封宇也隐约明白了。
宗主这是在下一剂猛药,也是画出一条界线。
将封宇扔到最危险最底层的地方,既是对他过去行为的惩罚和磨砺,也是为了强行切断他与那五位女子之间那复杂危险的“联系”,让时间与艰难的环境去消磨一切。
同时,将他置于宗门严苛的管辖之下,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监督,防止他再“造孽”,也防止某些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这确实是一个“交代”,一个试图平衡各方、将危险因素暂时控制起来的方案。
封宇脸色惨白。
去镇渊司戊字卫……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算不死,也是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他想反驳,想求饶,但看到宗主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看到父亲虽然焦急却最终沉默下去的神情,看到云渺依旧平静无波的脸,看到女帝眼中那未散尽的冷意和苏灵儿复杂难明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这恐怕已经是在当前局面下,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命暂时保住了,修为也没被废,甚至……宗主的话里,似乎还隐含着将来或许还有转机的意味?
只是那“转机”,需要他用命去镇渊司搏,用时间和血汗去换。
“我……” 封宇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弟子……领命。”
最后两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不再是高高在上胡作非为的揽星峰少主,也不是那个只想逃避苟且偷生的怂包穿越者。
他将成为一个真正挣扎在修仙界最底层生死线上的……小卒。
宗主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再次看向昭华女帝和苏灵儿:“昭华陛下,灵儿侄女,如此处置,二位意下如何?可还算是……一个‘交代’?”
昭华女帝沉默了片刻,凤眸中的寒芒渐渐收敛,化为一片深沉的幽邃。
她看了封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红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可。”
苏灵儿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对着宗主微微躬身:“灵儿无异议,全凭宗主与师尊做主。”
事情,似乎就此暂告一段落。
宗主又对封玄嘱咐了几句关于封宇交接和前往镇渊司的事宜,封玄一一应下,神情疲惫。
“封宇,回去准备吧。三日后,自有镇渊司执事前来接引。” 宗主最后对封宇说道,语气已然恢复了处理公事时的平淡。
封宇木然地行礼,在父亲复杂的目光中,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渺然阁。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头望去,渺然阁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那里面,有他恐惧的源头,有他无法理解的纠葛,也有他……刚刚被宣判充满未知凶险的未来。
揽星峰少主的身份,那些荒诞的“婚姻”,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强行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然而,封宇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镇渊司,戊字巡查卫……
男主可能提前登场的阴影……
还有那五位女子,她们今日的态度,宗主的处置……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他抬头望向高远莫测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真实残酷的修仙世界里,属于他封宇的“游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没有攻略,没有存档,只有一条用命去蹚的、荆棘遍布的未知前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茫然和不甘,迈开脚步,朝着自己那间即将不再是“少主寝殿”的住处走去。
背影,在揽星峰清冷的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生出微弱却顽强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