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圣堂里流淌着静默的光。
莱恩站在“心渊之镜”前,感受着四周三千名观礼者压抑的期待情绪——那些情绪化作淡蓝色的光晕,在议会圣堂的情绪晶体墙壁上泛起涟漪。按照《织梦法典》,今天他将唤醒属于自己的基础情感粒子,正式成为埃瑟瑞拉第794代织梦师。
“将手置于镜面。”维兰执政官的声音从高座传来,平静如深潭。
莱恩照做了。冰凉的镜面触感理应引发“轻微不适”的情绪粒子,这是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触碰情绪晶体时就记录在册的基础反应。但此刻,什么都没有。
镜面深处开始旋转,那是“心渊”开启的标志——一个连接着埃瑟瑞拉底层情感矩阵的接口。按照教程,此刻应该有心象粒子从莱恩指尖涌出,如颜料滴入清水般在镜中晕染开来:或许是代表“期待”的淡金色,或是“敬畏”的深紫色,抑或是每个织梦师成年礼都会产生的“仪式性紧张”的银白色。
三秒。五秒。十秒。
镜面依旧透明如初,连一丝波纹都未泛起。
观礼席上开始涌起窃窃私语的情绪涟漪——困惑的灰绿色、质疑的暗黄色,在圣堂墙壁上交织成不安的图案。维兰执政官从高座上微微前倾,那双已见证过三个世纪变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
“检测模块,全面扫描。”维兰的声音依旧平稳。
四名净灵使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的“情绪探针”发出嗡鸣。探针顶端的晶体原本应该因靠近强烈情感而发光,此刻却黯淡如熄灭的炭火。首席检测官——一位脸上纹路已近乎完全静止的老织梦师——难以置信地抬头。执政官阁下……目标情绪熵值……为零。”
“重复。”
“绝对零值。未检测到任何基础情感粒子波动。心渊接口反馈……‘未识别到有效情感签名’。”
“哗——”
这一次,情绪海啸爆发了。恐惧的暗红色、震惊的亮白色、混杂着某种病态好奇的紫黑色,在圣堂墙壁上炸开。几名年幼的观礼者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集体情绪冲击而晕厥。
莱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理论上,他应该感到恐慌。他读过《情感病理学》,知道“情绪熵值归零”只存在于两种极端情况:一种是深度冥想大师才能达到的“绝对静心”状态——但那需要七十年的严格训练;另一种是……
“原发性情绪贫瘠症。”维兰执政官说出了那个词。
这个词本身就像一道咒语,圣堂瞬间死寂。连墙壁上的情绪光晕都凝固了。
“依据《净化法典》第七章第四条,”维兰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机械合成音,“原发性情绪贫瘠症患者,因其存在可能导致周围情绪场域坍缩的风险,需即刻流放至记忆废墟隔离区,直至其心象粒子自然消散,或经议会特别赦免。”
莱恩想说什么。想辩解,想质疑,想呐喊“这不公平”。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连“不公平”这个概念应该对应何种情绪都无从知晓。他只是理性地理解:这个判决将导致他生存概率下降97.3%,社会连接归零,基因延续可能性彻底终结。
但他“感觉”不到悲伤。
两名净灵使上前,他们的制服上纹路稳定地散发着代表“绝对服从”的深蓝色光。其中一人将“情绪抑制项圈”套在莱恩颈上——尽管这纯属多余。
等等。”
声音来自观礼席第三排。是导师玛拉,那位曾教会莱恩如何解析情绪粒子波动方程的老人。她站起身,脸上代表“恳求”的淡金色纹路剧烈闪烁:“执政官阁下,莱恩是我三十年来见过最具天赋的织梦学徒。三天前他还成功解析了一段‘上古喜悦碎片’!这种病症从未有过突然发作的先例,我请求启动二次——”
“玛拉织梦师。”维兰打断她,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某种类似于“疲惫”的情绪粒子——非常微弱,但在场的资深织梦师都能捕捉到,“你是在质疑心渊之镜的判定,还是质疑《净化法典》的权威?”
玛拉脸上的光芒熄灭了。
莱恩被带离圣堂。穿过长廊时,他看见墙壁上历代织梦师的肖像——那些画像中的纹路会随着观者的情绪产生共鸣。当他经过时,所有画像都陷入了死寂。不是平静,而是真空。
圣堂大门在身后关闭的最后一刻,莱恩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高座上的维兰执政官正凝视着自己,那双向来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那不是愤怒,不是怜悯,甚至不是好奇。
那是一种莱恩从未在任何情绪图谱上见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