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体验很奇特。
没有撕裂感,没有眩晕,只有一种……被“重新编译”的感觉。莱恩的理性分析模块在试图解析这种传送技术的原理:不是空间折叠,更像是利用了“情绪纬度”的某种特性——不同情感状态对应不同的空间坐标,通过剧烈的情感波动实现位面跳跃。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站在一个……违反常识的空间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但书架是由凝固的“求知欲”构成的淡蓝色晶体搭建,书本则是封装着具体记忆的情绪胶囊。穹顶是一片缓慢旋转的星图,但那些星星是各种“希望”与“梦想”的具象化,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空气中有类似旧纸张的味道,但仔细分辨会发现那是“怀旧”情绪粒子的气味。
“欢迎来到‘秘识之巢’。”赛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赤心帮十七个安全屋之一,也是最大的上古文献保存点。”
莱恩转身,看见赛拉正靠在门框上——那扇传送门已经关闭,现在看起来只是一面普通的情绪晶体墙。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左腿被束缚网接触的地方留下了暗紫色的淤痕,那是“情感灼伤”的痕迹。
“你需要治疗。”莱恩陈述事实。
“需要,但暂时没有。”赛拉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桌子本身是一块巨大的“平和”晶体,表面光滑如镜,“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画面……是真的?”
“基于我目前获得的信息,置信度87.3%。”莱恩走到她对面的位置,“虚空噬念体存在的证据,来自我接触的上古容器‘守望者协议’。静默议会在压制情感,导致世界变得越来越‘有序’的证据,来自我对净灵塔能量读数的长期观测。两者关联性达到——”
“停。”赛拉按住额头,“我不需要精确到小数点的分析。我只需要知道: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莱恩沉默了。这是一个情感问题,而他没有情感。
“我无法‘相信’,”他最终说,“但我可以‘接受其为工作假设’,基于证据权重和逻辑一致性。目前的证据链支持这个假设。”
赛拉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你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刚才面对净灵使时,你救了我。那难道不是出于某种……我不知道,同情?正义感?”
“是基于计算。”莱恩平静地说,“你生存对我的目标实现有益概率为68%,你死亡对我的目标实现有益概率为12%。行动选择显而易见。”
“哈。”赛拉笑了,这次笑声里的情绪色彩很复杂,“好吧,至少你很诚实。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莱恩正要回答,房间另一侧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老人。非常老的老人,老到他脸上的情绪纹路已经完全固化,不再随心情变化而闪烁——这是织梦师寿命接近终点的标志。他穿着用各种书籍封皮缝制的长袍,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记忆水晶”的拐杖。
“赛拉,你不该带外人来这里。”老人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尤其是……一个身上带着‘议会臭味’的人。”
“导师。”赛拉站起身,动作里带着明显的敬意,“他不是议会的人。他是……特殊情况。”
老人——赛拉称他为“导师”——走近莱恩。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但目光锐利如刀。他绕着莱恩走了一圈,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在嗅闻什么。
“情绪真空……但不是被抽空的真空,是……原初的真空。”导师喃喃自语,“像是宇宙诞生前的‘无’。孩子,你多大了?”
“十九岁零四个月。”莱恩回答。
“发病时间?”
“今天。成年礼上。”
导师的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精确时间?”
“埃瑟瑞拉标准时,上午10点47分33秒。”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导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是说,情绪归零的瞬间,你感觉到了什么?”
莱恩回忆。那是一段他无法用情感描述,但可以用数据记录的经历:“体温下降0.7度,心率稳定在每分钟60次,脑波活动从Beta波转为Delta波,持续3.2秒后恢复为Beta波但振幅下降42%。主观体验上……世界变得极其清晰,但所有事物的‘情感权重’都归零了。”
“不是归零。”导师摇头,“是被隔离了。在你的意识与情感矩阵之间,出现了一道防火墙。一道……我们寻找了三百年的防火墙。”
赛拉猛地抬头:“导师,你是说……”
“绝对理性协议。”导师说出了那个词,声音里带着颤抖——不是恐惧,是激动,“上古文献中记载的终极防御机制。当文明面临‘有序掠食者’威胁时,会随机激活一个或多个‘协议载体’,作为对抗掠食者的武器和……坐标误导装置。”
莱恩的思维飞速运转:「坐标误导?」
“是的。”导师似乎读懂了莱恩的表情——或者说,读懂了那毫无表情的脸背后的思考过程,“虚空噬念体追踪高度有序的文明。而一个完全理性的个体,在它的感知中就像黑暗中的灯塔。协议激活你,是为了让你成为那个灯塔,吸引噬念体的注意力,让真正的文明——那个充满混乱情感的文明——得以隐藏在背景噪音中。”
赛拉脸色变了:“那莱恩不就是……诱饵?”
“是,也不是。”导师走到墙边,触动某个隐藏机关。墙壁滑开,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卷轴和晶体,“根据《终焉纪事》的记载,协议载体拥有接触‘织梦者核心’的权限。如果能在噬念体到达前完成‘文明重启’,就能生成足以驱散它的‘情感风暴’。”
“重启……”赛拉低声重复,“你是说,彻底改变埃瑟瑞拉的运行规则?”
“改变规则,或者被规则毁灭。”导师看向莱恩,“孩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我们会保护你,研究你,试图从你身上破解协议的完整信息。第二……”
他停顿,目光变得无比沉重。
“第二,去‘织梦者核心’。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据说藏着上古文明的全部智慧和力量。但通往那里的路已经断了三千年,沿途的守护机制足以杀死任何拥有正常情感的生物——但也许,杀不死一个情感真空的存在。”
房间陷入寂静。
赛拉看着莱恩。导师看着莱恩。
莱恩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双无法产生任何情感粒子,但也许握着整个文明命运的手。
“路径。”他说,“告诉我去核心的路径。”
“即使那可能让你送命?”赛拉问。
“我的个人生存概率在此决策中不是首要变量。”莱恩平静地说,“如果协议的真实目的是拯救文明,那么我的最优策略就是完成协议设定的流程。”
导师笑了。那笑容里有悲伤,有骄傲,有希望,还有三千年的等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的释然。
“好。”他说,“但要去核心,你需要三样东西:指引、保护、以及……一把钥匙。”
“钥匙在谁手里?”莱恩问。
导师和赛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唯一可能知道核心确切位置的人手里。”赛拉缓缓说,“但那个人……被议会囚禁在最深的地牢里,已经一百年了。”
“他的名字?”
“维兰。”导师说,“静默议会最高执政官,维兰。而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是上一个协议载体。”
莱恩的理性思维模块在这一瞬间,检测到了某种异常。
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认知状态:不是情绪,不是感觉,而是纯粹逻辑层面的……震撼。
协议不是唯一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唯一的。
但如果维兰也是——
“什么时候?”莱恩问,声音依旧平稳。
“一百零三年前。”导师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痛苦的画面,“维兰在当时的执政官成年礼上,同样情绪归零。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隐藏真相,爬上权力顶峰,用议会的压制体系来延缓噬念体的感知。他一直在等待……下一个协议载体的出现。”
赛拉接话:“而现在,你出现了。所以他才会在审判时看你的眼神那么复杂。他不是在审判一个病人,他是在识别……同类。”
莱恩站起身。
所有线索开始连接:维兰的奇怪态度,灰石净灵使最后的无声口型,议会看似矛盾的情感压制政策……
“我需要见他。”莱恩说。
“见维兰?”赛拉皱眉,“那等于自投罗网。议会地牢的防御级别比净灵塔还高——”
“不。”莱恩摇头,“不是我去见他。”
他看向房间中央那个代表“平和”的晶体圆桌,表面映照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是让他来见我。”
“怎么做到?”赛拉问。
莱恩抬起手,掌心开始浮现白色的光芒——绝对理性协议的能量。
“如果我和他真的是同类,”莱恩说,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决心”的东西,“那么他一定能感知到协议的激活。而如果他真的等了我一百年……”
他握紧手掌,光芒大盛。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两个不存在之人,见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