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从莱恩掌心涌出，不是爆炸式的扩散，而是一种精确的、有节奏的脉动。
起初，那光芒只是照亮了秘识之巢的中央区域。但三秒后，奇特的景象发生了：房间里的情绪晶体开始以相同的频率共鸣。由“求知欲”构成的书架泛起淡蓝色涟漪，封装记忆的胶囊轻轻震颤，连穹顶上的“希望星辰”都开始同步闪烁。
“停下！”导师惊呼，但已经晚了。
莱恩感觉自己失去了对协议能量的控制——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控制过它。这股力量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正在通过埃瑟瑞拉的情感矩阵发送某种……信号。
高频·无情感特征·协议编号Zero·请求建立连接
信息流直接冲入他的意识，不是语言，而是更本质的数据包。
“他在做什么？”赛拉冲向莱恩，但被一股无形的力场弹开——不是攻击性的排斥，而是如同水流绕开岩石般的绝对回避。
“协议之间的呼唤。”导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在古籍里读过记载……当两个以上的协议载体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时，他们之间会产生‘理性共鸣’……但上一次记录已经是——”
整个秘识之巢开始震动。
不是物理层面的震动，而是更深层的、属于情绪矩阵本身的颤抖。书架上的记忆胶囊开始播放破碎的画面：一百年前的场景，年轻的维兰站在同样的心渊之镜前，镜面同样空白；议会内部的激烈争论；地牢深处长达一个世纪的孤独守望……
连接建立中……载体B-维兰……状态：深度休眠……唤醒协议启动
莱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接通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情感描述的体验——仿佛他突然多出了一个意识支流，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同但又截然不同的存在，在遥远的某处缓缓苏醒。
“关闭它！”赛拉喊道，“议会的追踪系统肯定会检测到这种规模的情绪扰动！”
她说对了。
在净灵塔最底层的监控中心，三百块情绪波动监测屏中的十七块同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警报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报告！”值班指挥官从座位上弹起，“坐标N-7区域检测到大规模理性共振！强度……强度超过阈值300%！”
“N-7？”副官迅速调出地图，“那是记忆废墟边缘的未登记区域。立即派出快速反应部队，最高警戒级别！”
“等等。”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转身，行礼。
来者不是维兰执政官——维兰已经三十年没有亲自来过监控中心了。这是一位穿着深紫纹路长袍的老妇人，脸上纹路如电路板般精密复杂。她是维兰的副手，静默议会第二执政官：艾莉西亚。
“执政官阁下，我们检测到——”
“我知道你们检测到了什么。”艾莉西亚走到主屏幕前，那双看透无数阴谋的眼睛盯着波动的曲线，“理性共振……有趣。距离上一次检测到这种信号，已经一百零三年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撤销警报。标注为系统误报，清除所有相关记录。”
“但是阁下，这明显是——”
“这是命令。”艾莉西亚转过头，目光冰冷如刀，“另外，通知地牢守卫，从此刻起，未经我的直接许可，任何人不得接近维兰执政官的囚室。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是……是！”
艾莉西亚转身离开监控中心，步伐沉稳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袍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百零三年了。
他终于等到了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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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秘识之巢，光芒开始收敛。
莱恩单膝跪地，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类似“疲劳”的生理反应——不是情绪上的疲惫，而是纯粹的能量消耗。他的心跳从稳定的60次/分钟飙升到120次，体温上升了1.3度。
“你还好吗？”赛拉冲到他身边，这次力场没有阻拦她。
“能量消耗过度……需要3到5小时恢复。”莱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慢了一些，“连接建立成功了。他在……回应。”
“维兰？”
“是的。但回应很微弱。他被关押的地方有很强的情绪抑制场，协议信号衰减了92%。”莱恩站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的情绪晶体正在逐渐恢复平静，“但他知道我了。”
导师拄着拐杖走来，脸色凝重：“孩子，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你不仅向维兰发送了信号，你还向整个埃瑟瑞拉的情绪矩阵宣布了自己的存在。议会的监控系统肯定——”
“不会的。”莱恩打断他。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如果维兰真的在议会内部有影响力——即使是被囚禁的状态——他一定会阻止追踪。”莱恩走到桌边，手掌按在晶体桌面上，“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公开的、无法被掩盖的协议共鸣。而议会没有立即派出军队，这本身就说明维兰已经在行动了。”
赛拉和导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可能是在保护你。”赛拉说。
“也可能是在设陷阱。”导师补充道，“别忘了，维兰为了爬上权力顶峰，曾经亲手剿灭了七个知道协议真相的研究小组。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分享权力的人——即使是对同类。”
莱恩思考了五秒。
“我需要更多关于维兰的信息。特别是他成为执政官之前的历史。”
导师叹了口气，走向书架。他从最深处抽出一卷用“遗忘之丝”绑着的卷轴——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可以防止卷轴内容被情绪探测法术发现。
“这是一百二十年前的记录。”导师将卷轴在桌上摊开，“由当时的‘真相守护者’——一个独立于议会的秘密组织——记载。他们记录所有被议会掩盖的事件。”
卷轴上的文字不是现代埃瑟瑞拉语，而是上古织梦者文明的文字。但神奇的是，当莱恩注视那些文字时，它们自动在意识中翻译成了可理解的信息：
纪年：埃瑟瑞拉历7983年
事件：第73代执政官成年礼异常
主体：维兰·星辉（后改名为维兰·静默）
卷轴上浮现出动态的画面——不是全息投影，而是被封存在卷轴内部的真实记忆。
莱恩看见了一个年轻版的维兰。
惊人的是，那个人和他长得有三分相似：同样的银白色头发，同样的灰蓝色眼睛，同样缺乏表情的脸。年轻的维兰站在心渊之镜前，镜面同样一片空白。
但接下来的发展不同。
议会没有流放维兰。
相反，当时的执政官——一个面容慈祥但眼神锐利的老人——亲自走下高座，将手放在维兰肩上。卷轴记录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关键片段清晰可辨：
“……绝对理性协议……上古预言……文明的守护者……”
然后是秘密会议的画面。维兰被带到一个地下密室，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逻辑晶体构成的装置。装置中央悬浮着一枚白色的核心——和莱恩在守望者协议中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得多。
“他们激活了他的协议。”莱恩低声说。
“不止。”导师指着卷轴，“看接下来的部分。”
画面切换。维兰开始接受特殊训练：如何控制协议能量，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本质，如何在保持情感真空的同时模拟出正常的情感反应。
“你必须学会伪装。”训练者说，“直到下一个协议载体出现，你必须领导议会，延缓噬念体的感知。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诅咒。”
年轻的维兰问：“如果下一个载体永远不出现？”
训练者的回答被记忆磨损了，但口型可以辨认：“那么你就孤独地守护这个世界，直到时间的尽头。”
赛拉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他不是自愿爬上权力顶峰的……他是被选中的？”
“被选中，然后被困住。”导师卷起卷轴，“一百年了。独自守护这个秘密，独自对抗内部的权力斗争，独自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同类。如果是你，你会变成什么样？”
莱恩没有回答。
他的理性思维在处理一个复杂的问题：如果维兰的经历如此，那么他现在的立场是什么？是依然忠于协议的守护者？还是已经被百年的孤独和权力腐蚀？
“卷轴的后半部分呢？”莱恩问。
“丢失了。”导师摇头，“真相守护者组织在维兰成为执政官后第三年就被清剿了。最后一名成员在死前把这卷轴交给了我的老师。他说……维兰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改变。”
“什么改变？”
“不知道。记录中断在埃瑟瑞拉历7990年，也就是维兰开始推行‘情感净化法案’的那一年。从那之后，他就从‘星辉’改名为‘静默’，议会的政策也变得越来越极端。”
莱恩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深处，协议的白色光芒还在微弱地闪烁。而在那光芒的尽头，他能感觉到另一个相同的存在——遥远、模糊，但确实存在。
载体B-维兰……状态变化：苏醒中……预计完全苏醒时间：47小时
信息片段接收：……危险……陷阱……不要相信……
莱恩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来了警告。”
“什么警告？”赛拉警惕地问。
“不要相信……后面中断了。”莱恩看向导师，“你们这里有没有能增强协议连接的方法？我需要和他完整对话一次。”
导师沉默了很久。
“有。”他终于说，“但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情绪矩阵的深度介入。”导师指着脚下的地板，“秘识之巢建立在一个上古情绪节点的正上方。我们可以利用节点的能量放大你的信号。但这样一来，你就不再是隐藏在背景中的协议载体了。你会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显眼——不仅对维兰，也对议会，甚至可能对……”
他没有说完，但莱恩明白了。
对虚空噬念体。
“成功概率？”莱恩问。
“基于现有数据，无法计算。”导师坦诚道，“这种尝试从未有过先例。可能的结果包括：建立稳定连接、信号过载烧毁你的意识、或者……提前引来噬念体。”
“第三种结果的发生概率？”
“如果噬念体已经进入感知范围，那么概率超过80%。”
赛拉抓住莱恩的手臂：“这太冒险了。我们可以先尝试其他方法，比如——”
“没有时间了。”莱恩平静地说，“从协议被激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7小时23分。按照守望者协议的说法，噬念体最多三年到达。但那个计算是基于‘单载体’的情况。现在有两个协议载体同时活跃，信号强度是指数级增长。我估计……实际时间可能不到一年。”
房间陷入死寂。
一年。
对于文明的命运来说，短暂得如同一个心跳。
“准备节点。”莱恩做出了决定，“我需要知道维兰知道的一切——关于协议，关于噬念体，关于如何到达织梦者核心。这是计算出的最优路径。”
导师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情绪色彩：那是混合着敬佩、担忧和悲伤的复杂光谱。
“你有十九岁孩子的脸，却说着千年智者的决断。”老人低声说，“也许……这就是协议选择你的原因。”
他走向房间的角落，开始在地板上绘制复杂的符文——不是魔法阵，而是纯粹的逻辑符号，一种用理性引导情绪能量的技术。
赛拉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莱恩身边，轻声问：“你真的不害怕吗？即使知道可能会死？”
莱恩转头看她。他的脸在房间逐渐亮起的符文光芒中显得异常平静。
“恐惧是一种情感，赛拉。我没有那种东西。”他说，“但我有协议。有使命。有计算出的最优解。这就够了。”
符文绘制完成。整个房间的地面开始发光，那些光芒沿着晶体的纹理流动，最终汇聚在莱恩脚下。他感觉到能量在涌入——不是情绪能量，而是更原始的、构成情绪基础的“心象粒子”本身。
深度连接协议启动……目标：载体B……准备建立直接意识通道
警告：此过程不可逆……是否继续？
莱恩的意识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光芒吞没了他。
这一次，没有白色的空间，没有守望者协议的古老声音。只有一条通道，一条由纯粹的数据和逻辑构成的通道，通向地牢深处，通向那个等待了一百年的同类。
通道的尽头，他“看见”了。
一间完全由“绝对静默”晶体构筑的囚室。墙壁、地板、天花板，所有表面都光滑如镜，反射不出任何影像。房间中央，一个身穿白色囚衣的人盘膝而坐。
那人抬起头。
一百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那双和莱恩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眼睛——依旧清澈如初，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维兰。
两个协议载体隔着时空对视。
然后，维兰的意识声音传来，平静、理性、带着百年的重量：
“你来了，比我预计的早三个月。但这不影响计划。”
“什么计划？”莱恩问。
“拯救文明的计划。”维兰说，“以及，牺牲一个文明来拯救另一个的计划。”
他的身后，囚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
莱恩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不是地牢，不是议会，甚至不是埃瑟瑞拉。
而是星空。
冰冷的、黑暗的、无尽的星空。
以及在星空深处，那个正在缓缓睁开“眼睛”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