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影子事件再次发生，而且升级了。
受害者是一位年轻的女画家，名叫塞西莉亚。
她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街头肖像画家，但三个月前，她的一幅作品被一位路过的大贵族看中，高价买下，还邀请她去贵族区为家族绘制肖像。
一夜之间，她从贫民区搬到了中等住宅区，穿着体面的衣服，用着上好的颜料。
然后，今天下午，她在自己的新画室里，被自己的影子攻击了。
艾莉娅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城卫队封锁。画室位于一栋三层砖楼的三楼，朝南，采光极好——这原本是优点，此刻却成了恐怖的来源。
因为满墙都是影子。
不是正常的影子。而是像黑色油漆泼在墙上、清晰得可怕的剪影。
七个塞西莉亚的影子，摆出七种不同的姿势：绘画的姿态、微笑的姿态、收钱的姿态、在贵族面前鞠躬的姿态……
而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塞西莉亚本人蜷缩着，意识清醒但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她的脖颈上有清晰的发黑指印淤痕——那是被掐过的痕迹。
“她说什么了？”艾莉娅问守在门口的卫兵队长。
“一直重复一句话：‘她们嫉妒我……她们都想成为我……’。”队长压低声音，“医疗法师检查过了，身体没有大碍，但精神受了很大刺激。
她说……那些影子会说话。用她自己的声音，说她‘不配’，说她‘偷了别人的机会’，说她‘很快就会跌回泥里’。”
典型的嫉妒话语。
艾莉娅走进画室。提灯的火苗立刻蹿高，金色光芒照亮墙壁上的那些影子剪影。她能感觉到，每一道影子里都浸透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嫉妒、怨恨、恶意。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熟悉的波动。
非常微弱，几乎被嫉妒的情绪海洋淹没，但艾莉娅捕捉到了——那是与洛娜身上相似的“品质”，尽管表达的情绪不同。
她走到墙边，仔细查看一道影子的边缘。影子并非完全平面，而是在墙壁表面有极其微薄的凸起，仿佛一层黑色的薄膜。艾莉娅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
“嘶！”
指尖传来灼烧的刺痛。她立刻收回手，手套的指尖部分已经焦黑了一小块。
这不是普通的阴影。这是情绪能量实体化后的产物，带有强烈的“侵蚀”性质。
“审判官大人。”身后传来卫兵队长的声音，“外面……有个奇怪的人想进来，说是可能有线索。”
艾莉娅皱眉：“谁？”
“一个缠满绷带的人，红色短发，说是住在城郊的流浪者。”队长表情怪异，“她坚持说……她嗅到了魔王眷属的气息，所以特来查看。”
艾莉娅沉默了。
几秒后，她说：“让她进来。”
洛娜走进画室时，依旧穿着她那身黑色粗布衣袍，全身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只鲜红的眼睛。她的姿态还是那副夸张的“魔王”范儿，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扬，仿佛巡视自己的领地。
但在艾莉娅眼中，她注意到洛娜的脚步比昨晚更轻，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在墙上的影子剪影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于其他细节。
“唔姆姆姆……”洛娜发出做作的思考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塞西莉亚身边，蹲下身。
塞西莉亚还在发抖，眼神涣散。
洛娜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悬在塞西莉亚额前约三寸的位置，没有触碰。她的手指微微弯曲，仿佛在感受什么。
“强烈的……渴望被认可的情绪。”洛娜低声说，不再是表演的语气，“还有恐惧……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害怕回到过去。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美味的诱饵。”
“诱饵？”艾莉娅问。
“嗯。”洛娜站起身，转向墙壁上的影子，“「嫉妒」这种东西啊，最喜欢啃噬那些既骄傲又脆弱的心。骄傲于自己得到的东西，脆弱于害怕失去。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就像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告诉那些潜伏的恶意：来吃我，我很美味。”
她走到墙边，伸出右手食指，悬在一道影子剪影的边缘。
“不过……”洛娜歪了歪头，“这次的‘进食’，留下了一些特别的痕迹呢。”
“什么痕迹？”艾莉娅走到她身边。
距离拉近了。艾莉娅能闻到洛娜身上淡淡的草木灰和旧绷带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息——那是「傲慢」波动被压制到极致后依然无法完全掩盖的本质气息。
洛娜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过脸，鲜红的眼睛看向艾莉娅，然后……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
距离缩短到不足一尺。
艾莉娅能清晰地看到洛娜绷带纤维的纹理，看到她眼睛中自己的倒影，看到她红色短发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中泛着细碎的暖色调。
“审判官大人。”洛娜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您的提灯，能照出情绪的轮廓，对吧？那您看看这里……”
她抬起手，指向影子剪影的胸口位置。
艾莉娅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时举起了提灯。光芒聚焦。
而就在这一瞬间，洛娜的身体又微微前倾，几乎要碰到艾莉娅的手臂。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呼吸的热度透过绷带，轻轻拂过艾莉娅的耳畔：
“看影子心脏的位置……是不是有一道很淡很淡的逆十字形状空白？”
艾莉娅的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洛娜的话，而是因为这过分接近的距离，因为这若有若无的触碰，因为这突然变得……过于亲密的姿态。
她后退了一步。
动作迅速，但控制着幅度，没有显得仓皇，只是重新拉回了审判官应有的距离。
“我看到了。”艾莉娅说，声音保持平静，“逆十字的空白。那是什么意思？”
洛娜直起身，眼睛眨了眨，似乎对艾莉娅的后退没有任何意外或尴尬。她只是笑了笑——那个浮夸的笑容又回来了。
“意味着‘标记’哦，审判官大人！”她双手叉腰，“就像是猎食者在猎物身上留下的气味标记，告诉其他猎食者：这个我预定了。逆十字嘛……大概是某个特别傲慢的猎食者的个人风格吧？”
她说着，转身走向门口，仿佛参观结束。
但在经过艾莉娅身边时，她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非常短暂的一瞬。
艾莉娅听见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了一句：
“教堂地下室的第三块地砖，是松动的。黑色星期五那晚，有人在那里埋了东西。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我会在那里。”
然后，洛娜就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大步走出了画室，还对门口的卫兵队长挥了挥手：“感谢款待！本魔王要继续巡视领地去了！”
艾莉娅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提灯在她手中静静燃烧。
墙壁上，塞西莉亚的影子剪影们，在胸口的位置，确实都有一道逆十字形状的空白——就像是有人用橡皮擦，在那片浓郁的黑暗中，擦出了一个反向的圣痕。
而洛娜最后的那句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地下室的第三块地砖。
埋了东西。
解释。
艾莉娅转过身，对卫兵队长说：“清理现场，将受害者移送教会疗养院。我需要离开一下。”
“去追那个绷带人吗？”队长问。
“不。”艾莉娅说，提起提灯，“去验证一个……‘凑巧’得到的线索。”
她走出画室，下楼，步入下午的阳光中。
远处，街道的拐角，一抹红色的短发一闪而过。
洛娜靠在墙后，仰头看着天空，鲜红的眼睛微微眯起。
“地下室的秘密啊……”她低声自语，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手手腕上绷带下的紫色纹理，“我亲爱的审判官大人，你会选择相信一个‘魔王’，还是坚守教廷的教条呢？”
她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复杂的期待。
“让我看看吧……你的‘圣光’，到底能照亮多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