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焦土,一片燃烧的大地。
一轮漆黑的大日在空中高悬,暗红毛发的巨狼在地上奔驰,嗥叫着张开巨口,向着前方的身影噬咬而去。
然而,只是须臾。一个照面过后,对方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拳竟打得巨狼身体侧翻,牙口溢血。
可是很快,巨狼从地面上再度起身,火星点燃了它的毛发,它却无视了身上的伤痛,依然怒嗥着向那身影扑杀而去。
“唔啊!”
男孩从梦中醒来,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粗重的喘息着,空气中弥散着的干草味使他逐渐安心。
最终,他冷静了下来。身旁一团暖暖的东西抱着他的左臂,正睡得香甜。
啊……又来了。
于是他再次躺下,右手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把干草盖到自己的肚子上,沉沉睡去。
直到天光大亮。
“无言!起床了!”
睁开眼,少女娇小的脸庞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那栗色的发丝中间还夹杂着几根枯黄的干草。
你昨晚又来了。
粗重沙哑的嗓音响起,发着晦涩难明的音节,一个字一个字的表达着。
只是从面前人的表情看来,对方多半是没有听懂。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身走到屋前,从昨晚熄灭的火堆中拾起一根炭条,在空地上歪歪扭扭的写到:“你又来了”。
随后,他取出保存的火种,又添上几根木柴,重新把火堆点了起来。
“啊……你这里比较安静嘛。”
男孩没接话,只手握炭条默默拨了拨火堆中燃烧的柴薪,旋即再次写到:
“他们又吵了?”
依旧别扭的几个字符,少女看后却只是习以为常的回答道:“毕竟他们是大人嘛。”
男孩保持着沉默,手中的炭条也不再书写。诚然,他并不清楚所谓大人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但也至少与他印象里年长者的形象相去甚远——毕竟,他所知道的长者之间,除非狩猎时相决生死,否则决计不会在孱弱的幼崽面前争斗,那是无能者才有的行为。族长不会放任这样的行为,族中也会看不起这样的家伙。
只是,这里的部族似乎不太一样。
少女家的大人似乎总是在她面前争吵,他们的族长——似乎是一个叫村长的——对此好像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少女三天两头往他这里跑,图个清净。
他拿起专门做给少女的木碗,放进几根用岩盐腌好的熏肉干,再搭上一条用代替烹饪烤架的石板上煎好的鳟鱼,就这么递给了对方。
“哇,谢谢无言!”
少女接过粗糙的木碗,高兴地坐在火堆前的树桩上开始享用她的早餐。男孩则坐在一侧的石头上,眼底的深邃穿过密林,望向不知名的彼方。
很快,那暖黄色的大日越过树顶,向着天空正中的位置缓缓移去。男孩也在这时起身,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拉普兰德的北部森林保持率一向稳定,稀少的人类活动与开发造就了这里原始的生态,也吸引了大量的野生动植物在这里栖息。虽然偶尔也会有类似少女他们这样的村落出现在森林边缘,但几乎不会深入林中多少。
当然,某个被少女叫做“无言”的孩子除外,他是森林的常客。
沿着布满青苔的林间小径,男孩熟络的绕过几根横倒的树干,眼前是一条略有湍急的溪流。今日流水旁一如既往的聚集了大量动物在此饮水,从麝鹿到虎熊,应有尽有。
即便嗅到男孩的气味靠近,动物们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只自顾自的喝着溪里的水。直到男孩一步步走到溪边,一旁的棕熊才挪了挪自己肥硕的身躯,为男孩让出了位置。
溪水中央,一块漆黑的火山石沉在那里,只是一半已经露出了水面,暴露在了晨曦的曙光中。
和平岩出水了,现在是枯水期。
风中传来凉意,一些树木的叶子早已落黄。与此同时,这条贯穿了整个北部森林的河流终于迎来了它在这一年中最匮乏的时期,变成了一条小溪。
每当此时,河中央那块漆黑的火山石就会露出水面,告诉所有前来此处饮水的动物们枯水期来了,暂时停止争斗。
过冬的准备做的怎么样?
男孩在溪边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一握清水饮尽。
依旧是那粗重难明的嗓音,可一旁的动物们却仿佛能听懂一般,不时地用叫声回应着。
……嗯,一切都好。
听罢,男孩起身离开,他要去别处确认昨日设下的陷阱。枯水期和平岩的水边不允许捕猎,这是森林的规矩。因此,他不得不去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寻找食物。
傍晚时分,少女正坐在火堆旁的树桩上百无聊赖的操弄着眼前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是大大小小的不同树枝。
“欸……?奇怪,无言平常是这么做的呀,为什么点不着?”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林中传来,她转过头,迎面撞上了一双泛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唔啊!”
少女被吓了一跳,仓皇起身。随即抄起一根木棍拿在身前,边与林中那不知为何的野兽对峙,一边缓缓向屋里退去。
“你,你……你别过来!”
那眼眸在原地定了一下,旋即转而扭头向身后看去。彼时只听得一阵响动,待那眼眸的主人再回头看时,火堆旁已没了少女的身影,与之相对应的是那扇不知何时紧闭起来的,简陋而粗糙的木门。
……怪了,没什么奇怪的气味啊?这小丫头怎么了?
无言扛着猎到的鹿从林中缓缓走出,眼里的金色也逐渐褪去。
他取出火种,拾起满地狼藉的枯枝,正好足够重新生起一座火堆。
火焰燃起,他坐到少女先前坐过的树桩上,开始处理起今天刚捕到的猎物。
斩首、剥皮、放血、切割……
男孩将打到的肉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他打算用来制作招待女孩的肉干,另一部分则是留着自己食用。
出于习惯,当预备用作肉干的那部分新鲜生肉处理好后。无言下意识的将剩下的新鲜血肉送到嘴边,准备即刻开始饱餐一顿。却突然在这时想起,身后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与他不同的小家伙:一个孱弱的稚子,一个还没到能够独立狩猎年纪的幼崽。
于是他将那带着血丝的肉放下,摆到了早晨为少女煎鱼的石板上,借火焰的温度隔着石板炙烤着辛苦打到的猎物。
过了一会,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传来。无言挑了挑眉毛,手上的鲜血早在方才就已去河边洗净。此时的他,手上正捏着粗糙的岩盐,一点一点的将其碾碎,撒在石板的烤肉上。
你不回去?
无言开口,声音好似林中野兽的低吼,唯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话语。可少女眼下却像是能够听懂一般,她默默的坐到了无言刚刚处理猎物坐的树桩上,泥土中传来的血腥气令她微微蹙眉。
“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你这里,可以吗?”
闻言,无言只斜睨了她一眼,此外没作任何表示。
“村长爷爷带着大家赶集去了,不在家。今晚我可以在你这里待一晚吗?只要一晚就好。”
依旧是那粗重的低吼声,只是这一次,无言将木碗递到了她的面前,身体前倾。
“无言?”
无言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用嘴将对方头上那根从早上开始就挂在上面的干草衔了下来。随后他用手在被鲜血浸湿的土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几个歪七扭八的字符:
随意
完后,他随手抓起一旁烤得半熟的肉块塞入口中,径自走回了屋子里,只把少女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