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
即便是在这艳阳高照的午后,这座代表着钱府最高权力的院落,依旧透着一股让我脊背发凉的阴森感。
那股浓郁的老檀香味道,在还没进门前,就把人罩得严严实实。这二十年来,我对这味道产生了某种条件反射,可谓是一闻到膝盖就发软。
迈过那高高的朱漆门槛,正厅的主位上,端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母亲,钱家主母严氏——严君兰。
她头上戴着镶嵌着硕大翡翠的抹额,手里依旧是那串不离身的紫檀木珠。她闭着眼,似乎正在假寐,但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典型的封建主母,一个建立“规矩”并遵守“规矩”的女人。在她的治理下,钱家可谓是蒸蒸日上,尤其我的嫡长子大哥,还得以征战朝野,听闻前些日子跟随朝中晋王北伐去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
“儿媳给母亲请安。”
“婢妾给夫人请安。”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跪下,动作整齐划一。
我这是从小被戒尺打出来的肌肉记忆,而旁边那个“土著”正妻王氏自然不必多说,就连才穿过来几个月的“老四”韦氏,在挨了几顿毒打后,这磕头的姿势也标准得令我心酸。
“哒。”
一声轻响,母亲手中的木珠停了下来。
我看着母亲缓缓睁开眼,再一次被母亲的面容所惊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并非如豆蔻少女般清澈,也不同于寻常妇人的疲惫。而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仿佛还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锐利洞察。虽是三十七岁的年纪,但在她脸上留下的并非衰老的痕迹,而是一种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成熟韵味。
而衣服的剪裁也是极为考究,料子是顶级的云锦,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暗纹如同流水般变幻。衣服的款式端庄持重,领口高耸,将那修长的脖颈完全遮蔽,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但即便是如此刻板保守的设计,也无法掩盖那份潜藏其中的丰腴。
那是一种完全碾压了王氏的清瘦与韦怜儿娇媚的……属于世家妇人独有的雍容与饱满。
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母亲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若不是我与她之间呈现母子之隔,我恐怕会将视线放得更肆意些。
因为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母亲眼神里的严厉消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常化的……慈爱。
“金玉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韵味般的慵懒,但同样带着一种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感。
“过来,到母亲跟前来。”
我依言起身,走上前去。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视线的注视。王氏那木头般的漠然,以及“老四”那快要哭出来的泪眼婆娑。
母亲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
“最近身子可还安好?听下人说,你昨晚又咳了两声?”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透过我的脸,看穿我的体内是否还健康,是否还能为钱家传宗接代。
“劳母亲挂念,儿子无碍,只是偶感风寒。”我恭顺地低着头,多年来总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在这个家里,只有顺着她,才能少受点罪。
“哼,无碍?”
母亲忽然冷哼一声,松开了我的手,脸上的慈爱瞬间收敛,变回了那副铁面无私的主母模样。
“身子骨虚成这样,还说什么无碍?我看是你房里的人没伺候好!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
她的目光越过我,像两把利剑一样,直直地射向了跪在下面的那两个女人。
“婉清!”
“儿媳在。”
王氏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想要伏得更低些,但因为腹部那明显的隆起,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吃力。她穿着宽大的素色长裙,虽然刻意遮掩,但那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依旧昭示着她作为一个正室已经完成了最核心的使命。
——怀孕。
我瞥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大概是四五个月了吧?记不太清了。自从大夫诊出喜脉后,母亲就把她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也是从那时候起,她身上那种属于“古代正妻”的刻板味道更重了。
所以……我越发讨厌这样的她,这样的正妻。
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维持着跪姿,声音却依旧平稳。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虽说是个没什么感情的古代土著老婆,而且还被封建礼教洗脑得像个木头,但毕竟怀着我的种,让她这么跪着听训,确实有点不人道。
“你是正妻,如今身怀有孕,更该修身养性,为钱家开枝散叶。”母亲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目光扫过她的肚子时,那种严厉稍稍褪去,换上了一丝看守家族资产般的审视。
“但你也别仗着肚子就松懈了对丈夫的规劝!你看看你现在,身子笨重伺候不了丈夫,难道就看着他被那些狐媚子掏空身子不管吗?这就是你的贤良?”
“儿媳知错,儿媳日后定当严加督促,不敢懈怠。”王氏低垂着头,回答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我心里一阵无语。这就是古代女人的悲哀,怀了孕不仅要忍受身体的不适,还得主动给老公安排通房,甚至还得因为老公“纵欲”而背锅。这王氏也是真的能忍,换个现代女性早翻脸了,她倒好,逆来顺受得让我都觉得憋屈。
母亲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对一个孕妇发火也有失身份,于是话锋一转,那两道利剑般的目光瞬间越过王婉清,狠狠扎向了缩在后面的韦怜儿。
“既然正室有了身子不能伺候,那伺候金玉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旁人身上。可有些人……”
她的手指,指向了正把头埋在胸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韦怜儿。
“成日里只知道邀宠献媚,把金玉的身子都要掏空了!这副做派,简直丢尽了我钱家的脸!若不是看在婉清如今不便伺候,早就把你发卖了!”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语气变得无比森冷。
“来人,把那盅固本培元汤端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嬷嬷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瓷碗,盖子还没揭开,便闻到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中药味。
(这是……什么东西?)
我嗅了嗅,脸色瞬间变了。这味道里混杂着腥膻与苦涩,绝不是什么正经的补药。
“王氏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但金玉的香火不能断,也不能只指望这一胎。”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多子多福”的意味,“这汤里加了鹿血、虎鞭,还有太医特制的秘方。好孩儿,把它喝了。”
(喝了?!)
看着那碗黑乎乎,仿佛还在冒着诡异气泡的液体,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两个腰子都在隐隐作痛。
这就是封建大家长的恐怖之处吗?
老婆怀着孕呢,居然还要逼着儿子去搞小妾?这哪里是补药,这分明是催命符啊!
但更可怕的是,母亲接下来的话。
“喝完之后,今晚就歇在韦氏房里。王氏身子重,受不得闹腾,你就别去扰她清静了。我要看着这药效究竟如何,王氏,你作为正妻,今晚就派你的贴身丫鬟守在韦氏房门外,若是到了时辰还没动静,就进去提醒提醒!务必要让韦氏也尽快怀上,给我钱家再添个一男半女!”
什么?!
不仅要喝这种虎狼之药,还要让怀孕的老婆派人“听房督战”?
这一瞬间,我简直……害,这该死的封建社会!这变态规矩!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跪在那里的“老四”。
只见那家伙抬起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那张涂着胭脂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即便不用听,我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二哥……救命……我要被搞死了……”
而旁边,王氏依旧低着头,一手护着肚子,淡淡地应了一声道:“是,母亲。儿媳定当安排妥当。”
语气平淡得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完全没有一点作为妻子把自己丈夫推给别的女人的嫉妒或不适。
我看着这荒谬的一幕,手里端着那碗滚烫的“母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在这吃人的封建礼教面前,哪怕我是穿越者,哪怕我有现代人的灵魂,此刻也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啊……
当然,还有那个即将被我“临幸”的可怜兄弟,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