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的灼痛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连同着肢体末端的冰冷，也一并消散了。李若如知道，时候到了。
没有恐慌，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庄严的平静。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他布满皱纹却依旧安详的脸上。意识如同脱离了缆绳的小舟，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游，一生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他忆起的，并非那些学术上的高光时刻，也不是受人敬仰的瞬间，而是那些深埋心底的挣扎。
他想起了年轻时，面对学术圈的污浊与不公，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他曾在一个雨夜，起草了一份足以掀翻整个学派的斗争计划，笔尖几乎要戳破稿纸。那是一条充满破坏与复仇的路，以他的才智，足以让很多人身败名裂，同时或许也会牵连许多无辜的人，因此，他还是将那份手稿锁进了抽屉最深处，任其被尘埃覆盖。
他想起了中年时，目睹信任之人的背叛，那种深入骨髓的失望与虚无。他曾站在高楼的天台边缘，夜风鼓荡着他的衣衫，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结束的诱惑，如此甜美。但最终，他退了下来，因为想起了清晨路边卖花女孩真诚的笑脸，想起了自己研究中记录下的、那些平凡人身上闪烁的微光。对“美”的留恋，或者说，对世界残存的那点好奇，拉住了他。
一次次，在足以让人堕落的深渊边缘，他都选择了转身。不是出于道德枷锁，而是出于一种根植于本心的、对生命本身价值的固执信任。他抗争过，消沉过，但最终，他守住了自己定义的“善良”——那不是无底线的宽容，而是知悉黑暗后，依然选择面向光明的勇气。
“这一生……还算不坏。”
李若如在心中对自己轻声说道。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尽力而为后的释然。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轻，仿佛化作了一缕尘埃，融入了温暖的光中。
最后一点知觉消散，是彻底的安宁。
然而，预期的永恒沉寂并未到来。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意识再度凝聚。
李若如“睁开”眼，发现自己并非虚无，而是站在一片无垠的纯白空间里，脚下是柔和的光晕，没有天地之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年轻、光滑、充满力量的手，属于他久违的青年时代。
困惑中，他抬起头，看到前方不远处，光影汇聚，化作一个座椅。一位周身笼罩在温暖却并不刺眼光芒中的女性，正姿态闲雅地坐在那里。她容貌无法用世间的词汇形容，是超越了性别与物种的、一种极致“和谐”与“完美”的体现，仅仅是存在，就让人感到心安。
女神般的存在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开口了。她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李若如的意识深处，空灵而慈爱。
“李若如，你的一生，我看到了。在无数次的试炼中，你守住了内心的光，这很不易。”
她稍作停顿，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
“那么，作为奖励，也是新的试炼……你愿意体验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