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灰色之地”外围
时间： 雨夜事件约十小时后
下了一夜的雨，此时的空气粘稠得仿佛都能拧出水来。
瓦茨拉夫撑着一把黑伞，蹲在泥泞地里。
他手中那根劣质的香烟已经快燃到了指头，但他此刻浑然不觉。
直到他狠狠吸了一口，肺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才让他皱着眉将烟头扔在地上。
他伸出手指，用力将那点火星在积水中碾灭，缓缓站起身，眯起眼睛眺向前方——
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痕迹。
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焦痕在大地上肆虐延伸，空气中依然残留着雷元素爆发的焦臭味。
沿途的参天大树尽数化为焦炭，原本茂密的枝叶此刻如同鬼怪的枯爪，被雨水打湿后呈现一种破败的死寂感。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四周寂静无声。
不远处侧翻着一辆厚重的马车。
车厢旁，是四具被利刃精准切开喉咙的尸体，而那恐怖的焦黑痕迹中心，还躺着半具焦黑的残骸。
瓦茨拉夫单手揣进裤兜，踩着水坑轻轻的走到那半截尸体旁边，用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随意的踢了踢。
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从森林阴影中闪现出来，那身资颇为婀娜矫健。
她摘下湿漉漉的兜帽，露出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俊俏面容，对着瓦茨拉夫摇了摇头。
“附近没有了。”
“没有？我说这位亲爱的莉泽洛特小姐，这玩笑可不好笑。”
瓦茨拉夫夸张的摊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人家点名是要六个人，咱们这儿只有四具尸体，外加这半个‘熟人’。”
“就算叔叔我嘴皮子再利索，求让那位贵族老爷通融一下搞个四舍五入，那不也才五个人吗？还差整整一具啊！怎么，要不然咱俩猜拳，谁输了给谁脖子来一刀，就这么去交差？”
“……”
莉泽洛特显然已经习惯了瓦茨拉夫的喋喋不休，并未理会，只是冷漠的撇过头去，无聊的打量着四周。
见对方不搭理他，瓦茨拉夫撇了撇嘴，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那半截尸体上。
那残缺的护甲被他的重量挤压，从那腔子里挤出不少浑浊的脏器和黑色的液体。
换做是常人恐怕早就吐了，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扭了扭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摸出一根香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
“……你看得出来吗？这是第几位阶的魔法？”
莉泽洛特望向那片惨烈的痕迹，目光在那碳化的巨木上停留了片刻，沉吟道：
“……这种破坏范围，以及这种将几十根大树烧焦崩碎的破坏力，绝对属于高阶魔法范畴。保守估计……至少也是第六级……不。”
她顿了顿，鼻翼微微耸动，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某种残留的因子。
那一瞬间，她那原本冷漠的瞳孔深处，有一抹耀眼的殷红一闪而过。
“这股魔力太纯粹了，没有人类那种令人作呕的杂质，应该是……第七位阶。”
“第七位阶……”
瓦茨拉夫重复了一遍，目光有些发直。
在这个世界，第六位阶的魔法师拥有的战略威慑力，已经足以让一些贵族大人以礼相待了，而这第七位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
他一边咳，一遍烦躁的丢掉手里没剩多少的香烟，狠狠踩进泥里。
真是奇怪的委托任务，整个任务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诡异感。
层层转包的代理人，地下黑市流通的委托书，丝毫不露面的幕后主顾。
虽然任务要求很简单，只要求调查现场，便有二十枚金币。
如果发现有小孩的话，不论死活，带回去一个便有五十枚金币的赏金——当然前提得让他们先确认。
二十枚金币，这都足够让他们撑到任务开始，更别说是五十枚了。
但是这现场的情况来看，这钱烫手的要命。
深陷泥沼的车身，侧翻在旁的厚重车厢，被切断的缰绳，四个身上黢黑、但死因却是割喉的骑士，还有一个消失不见的人。
……还有，他身下这半具圣蚀教会的处刑官。
他伸出手，摩梭了一下这具尸体盔甲上的教会标志。
那是一个及其别扭，甚至可以说恶心的标志。
一个灰黑色的奇异眼眶形状，包裹着一个金色的太阳。
那原本神圣的太阳，居然被一个看上去颇为渗人的眼眶包裹。
“啧，真是没品位。”
瓦茨拉夫低声嗤笑。
“拿着这种连深渊的脚后跟都摸不到的劣质力量，也敢妄称‘蚀神’？”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要是让那位大人看见，估计会笑掉大牙吧。”
真没想到，在这个教会的势力范围内，居然有人敢发布调查它们的任务。
更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人直接动手截杀这些神棍的车队，而且手段极其的狠辣，甚至还动用了第七位阶的魔法。
待想到这，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肾上腺素疯狂飙升。
那并非是由于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仿佛血管里流淌着岩浆般的躁动。
……
“莉泽洛特，你知道我们这种阴沟里的老鼠，要想在这操蛋的人类世界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瓦茨拉夫抬起头，声音没了刚才的烦躁，他看向逐渐蒙蒙亮的天空，那阴沉沉的乌云还未消散。
“不是金钱，不是权力。也不是要你多聪明的头脑或是有多能打，而是——”
“——你要足够‘怕死’。”
“规避一切能嗅到的危险，远离那聚光灯下的舞台，永远不要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心。”
“这样，也许我们才能平安的回到故乡。”
莉泽洛特瞥了他一眼：“所以？那跟现在的你有什么关系？”
“嘿嘿。”
那打理整齐的胡须中，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那是一种人畜无害中参杂着某种邪异的笑容。
“因为比起死，叔叔我啊……更怕无趣。”
“……别瞎折腾，还有两个月行动就开始了。”
瓦茨拉夫眼神微眯，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理会莉泽洛特的话，往前走了几步，在一片暗褐色的土地附近，俯下身。
小心翼翼的从黑泥里握住一个圆润的小东西。
他把那东西握在眼前，缓缓摊开，借着刚蒙蒙亮的天空端详着。
那是一枚人类的眼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