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宸觉得自己现在的造型,大概比被他在货船排气口蹭掉的那层老漆还要斑驳。
他缩在D7次星际列车第七节车厢最不起眼的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废纸。
那一跳虽然帅得惊天动地,但也让他现在的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带喘全是铁锈味。
脸上挂着的一层白霜正化成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混着不知哪蹭来的机油,那种透心凉的酸爽,简直比大冬天的早八课还要提神醒脑。
车厢里的广播正甜美地播报着:“前方到站,贝洛伯格空域,请注意强对流气流……”
陈宸刚想松口气,那个该死的、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电子音就在脑海里炸响了。
【叮——】
【检测到大量高价值观众在线,情绪阈值已达标。】
【黑历史直播片段投放中——标题:《他在列车第七节车厢,策反了巡海游侠》】
【简介:看哪,这恶魔般的低语,仅仅用一块玉佩,就让刚正不阿的游侠沦为他的棋子。】
“我靠……”陈宸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这系统是懂怎么把人往死里整的。
几乎是同一瞬间,原本有些嘈杂的车厢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紧接着,几十道视线像几十把手术刀,齐刷刷地刮了过来,把陈宸这块“烂肉”钉在了座位上。
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比没穿裤子站在国旗台下还要社死一百倍。
左前方那个银发束甲的女人站了起来。
那动作利落得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右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腰间的双刃柄部。
随着她一步步走来,靴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宸的心跳节拍上。
岚千。巡海游侠。
陈宸脑子里的警报声已经盖过了系统的BGM。
他眼睁睁看着岚千停在三步开外,目光在他手腕上那点还没散干净的记忆星神权柄微光上刮了一圈,声音冷得像是在冰窖里冻了三年的石头:“你何时接近我的?”
这还没完。
旁边座位上,那个粉头发的少女早就举起了影像记录仪,镜头几乎都要怼到陈宸脸上了,嘴里还在那兴奋地碎碎念:“家人们快看!这就叫沉浸式反派体验!你看这眼神,这狼狈的造型,这就是所谓的‘战损风’幕后黑手吗?太有那味儿了!”
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大叔——瓦尔特·杨,只是扶了扶眼镜,手指看似无意地滑过袖口。
陈宸眼尖,那是星际和平公司最高级别的“Level 2 异常介入”警报手势,他在空间站那本《防卫手册》的附录里见过。
完了,这是要把他当场切片的节奏。
“策反?玉佩?”陈宸的大脑在极度高压下开始疯狂运转,这剧本哪怕是离谱也得有个引子。
玉佩……
电光石火间,一段十分钟前的记忆画面猛地弹了出来。
那时候他刚混上车,为了躲避检票员,在过道里确实撞到了一个人,地上掉了个东西,他顺手捡起来还给了对方。
那是一枚青玉,上面带着暗红色的血沁。
陈宸的手像触电一样伸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一抹温润的凉意——还在!
刚才混乱中,他以为那人收回去了,结果可能是塞错了口袋,或者那人根本没接住?
现在,这块普通的破玉,在系统的嘴里成了什么?精神控制信物?
“别动那个刀把子!我有话说!”陈宸猛地举起双手,动作浮夸得像个投降的法国兵,另一只手捏着那枚玉佩高高举起,“这玩意儿不是什么控制终端!我也没给谁下蛊!我有录像……不对,我有记忆!”
“记忆?”后排角落里,那个一直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的独眼老头——老鬼,突然抬起头,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别暴露太多……小子,但若不说,今日你必死无疑。”
陈宸咬了咬牙。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这权柄的“回放”功能。
他闭上眼,调动体内那股还不太听使唤的、像水银一样流动的能量。
没有炫酷的咒语,他只是狠狠地把那一小段记忆“甩”了出去。
嗡——
车厢顶部的应急照明屏突然闪烁了一下,原本显示的紧急出口标志被强行覆盖。
画面有些抖动,那是标准的第一人称视角:视线低垂,看到一只满是油污的手捡起了地上的青玉。
画面随着视线上移,陈宸把玉佩递了出去,并没有什么邪魅一笑,也没有念什么咒语,只是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一样,嘴唇动了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口型分明是:“哥们,东西掉了。”
画面里的岚千接过玉佩时,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指尖在微微颤抖,随后默默收起,甚至没看陈宸一眼,只是沉浸在某种巨大的悲伤中。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阴谋诡计,只有尴尬的沉默和一次礼貌的归还。
【滋……滋滋……】
那个高高在上的系统声音突然卡壳了,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数据……逻辑链条冲突……素材重新剪辑中……】
光屏上的画面消失,车厢里的灯光重新稳定下来。
岚千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了。
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
她看着陈宸手里那枚玉佩,原本杀气腾腾的眼神里,竟然裂开了一道名为脆弱的缝隙。
“那是我战友的遗物。”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你说你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大姐,我就一逃票的,我哪知道那么多?”陈宸无奈地摊开手,把玉佩放在旁边的小桌板上,推了过去,“我只知道,别人掉东西,捡起来还回去是小学思想品德课教的基本礼貌。这要是能算策反,那清洁工阿姨岂不是天天都在策反全宇宙?”
三月七眨巴着那双粉蓝异色的眼睛,手里的记录仪放了下来,一脸懵圈:“啊?这就反转了?这反派人设崩得也太快了吧?家人们,直播事故啊这是!”
瓦尔特·杨的眼镜反过一道白光,袖口的手指停住了动作。
他深深地看了陈宸一眼,那眼神里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你不是第一个自称无辜的麻烦人物,年轻人。但……”
他没说完,只是默默取消了警报发送。
后排的老鬼把斗篷掀开一角,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陈宸额角一闪而逝的星神纹路,嘴唇微动,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但你是第一个……能打断‘既定剧本’的变数。”
陈宸感觉背后的冷汗终于有了干涸的趋势,他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回座位上。
刚才那一下“记忆回溯”,几乎把他那点可怜的能量槽给抽干了。
就在这时,原本平稳行驶的列车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
车厢内的灯光开始疯狂频闪,像是电压不稳的迪厅现场,窗外的星空被某种巨大的引力拉扯成了扭曲的长条状光栅。
一股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从车底传来。
陈宸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转头望向窗外。
深邃的黑暗中,并没有下一站贝洛伯格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缓缓吞噬光线的、巨大的引力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