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还在持续，像是整个宇宙都在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拧了一把毛巾。
车厢里的重力系统大概是歇菜了，陈宸屁股刚挨着软座，整个人就往上飘了半寸，手里抓着的扶手冰凉刺骨。
他对面坐着那个一直没吭声的小正太，米沙。
这孩子哪怕在如此颠簸的环境里，屁股依旧像是涂了强力胶一样稳。
他手里那支炭笔在速写本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频率快得像是在发电报。
陈宸原本只是想通过观察别人来平复一下自己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跳，视线无意间扫过那张摊开的画纸。
这一眼，让他刚落回肚子里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画上是一截断裂的车厢。
就在第七节车厢那个显眼的红丝绒沙发前，一个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身影正狼狈地跪在地上。
六个全副武装、看不清面容的士兵正举着长枪短炮，把他围得像个铁桶。
最要命的是那个跪着的人头顶，悬浮着一枚正在崩碎的晶体符号——那是记忆命途的权柄具象化。
画纸右下角，用甚至比印刷体还工整的笔迹标注着：【星历XX年XX月XX日 14:35】。
陈宸抬手看了一眼刚顺来的电子表：11:35。
正好三个小时后。
“我靠……”陈宸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哪里是素描，这分明是阎王爷发来的死亡通知单。
“哇哦！这次画得好细致！”
三月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整个人挂在椅背上，手里的相机对着米沙的画册就是一顿咔咔狂拍，“家人们谁懂啊，这光影，这构图！连地板上的裂纹都跟真的一样……哎等等，这裂纹走向怎么有点眼熟？”
她一边念叨，一边把镜头怼到陈宸脸上，又看看画：“这不就是咱们的新晋反派男主吗？我说，你这是预定了一场处刑直播啊？”
米沙的手顿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画册往前翻了几页。
哗啦。
上一页：一只沾满油污的手递出一枚青玉。标题：《归还》。
再上一页：列车过道里，某人身上爆发出的刺眼闪光。
标题：《初醒》。
再往前：岚千按在刀柄上那只因为用力过度发白的手。
标题：《杀意》。
每一幅画，都精准得像是从监控录像里截下来的帧，分毫不差。
“神了……”三月七张大了嘴，那表情要是拍下来绝对能做成表情包，“米沙，你什么时候转职做预言家了？这命中率比黑塔女士的测算系统还离谱！”
角落里的老鬼压了压帽檐，独眼里透出一丝精光，声音低沉得像是从烟囱里挤出来的：“他画的不是未来。他画的是‘世界认为必然会发生的事’。”
陈宸听懂了。
这跟那个该死的直播系统是一个逻辑。
全是基于大数据的“合理推演”，只要概率足够大，这帮神棍就敢把它当成既定事实往你脸上拍。
“必然会发生？”陈宸咬着牙，指着画上那个跪地求饶的自己，“那要是我不想让它发生呢？”
他看向米沙，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赌徒的狠劲：“这画，能改吗？”
米沙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就像是两潭死水。
他盯着陈宸看了足足三秒，然后默默地递出了那支炭笔。
“你可以试试。”
声音稚嫩，却透着一股让人背脊发凉的寒意。
陈宸一把抓过炭笔。手感粗糙，带着点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那点可怜巴巴的“记忆”能量，笔尖狠狠地戳在画纸上。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反派，那我就反给你们看。
他在画中那个跪着的自己手里，添了一把狭长的光刃。
笔锋一转，光刃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上撩，直接切向了正前方那个武装人员的头盔缝隙。
反击。破局。
就在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一股焦糊味猛地窜进鼻腔。
没有明火，但那张厚实的画纸边缘，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发黑，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灼烧着被篡改的命运线。
【警告：检测到因果律扰动。】
还没等陈宸反应过来，刺耳的警报声就在车厢里炸响，红色的应急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滋——检测到轨道前方出现非法封锁信号！”列车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焦急，“识别代号……仙舟联盟‘巡海舰队’拦截编队！重复，遭遇拦截！”
陈宸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现实正在发了疯一样地朝着画里的剧情狂奔。
三个小时？
看这架势，大概率半小时内就要有人破门而入了。
车厢再次剧烈震动，惯性把陈宸甩到了过道上。
不行，坐以待毙就是等着被画进框里。
陈宸迅速爬起来，目光锁定天花板上的检修口。
他在空间站干了三年后勤，钻通风管道的本事比走路还熟练。
“借过借过！”他推开两个还在发愣的乘客，手脚并用地爬上货架，一把扯开检修盖板，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钻了进去。
管道里全是灰尘和机油味，陈宸憋着气，顺着那股震动的源头——驾驶舱的方向爬去。
透过驾驶舱顶部的散热格栅，他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瓦尔特·杨正站在控制台前，眉头紧锁。
他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正在手动覆盖自动导航协议。
“正在计算强行跃迁路径……”瓦尔特的声音沉稳，但语速极快，“风险系数80%，但不能让他们登船。”
陈宸心里一凉。
要是强行跃迁，在这白洞边缘的引力褶皱里，列车搞不好会被撕成碎片的。
而且，这种“畏罪潜逃”的行为，正好坐实了他“勾结外敌”的罪名。
那幅画……那个围攻的场景……
陈宸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回放刚才看过的画作细节。
记忆回溯。
画里的六个武装人员，站位呈扇形。
看似无懈可击，但左侧第二个人的腿部护甲有一处明显的凹痕——那是旧伤，或者是装备磨损。
而右侧那个领队的，虽然举着枪，但枪口的聚能环并没有亮起，说明他在犹豫，或者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当场击杀。
这不仅是画，这是情报。
陈宸摸遍全身，只找到一张皱皱巴巴的便签纸和一只漏油的圆珠笔。
他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用两根手指夹着，从格栅的缝隙里把它顺了下去，正好飘落在瓦尔特手边的咖啡杯旁。
瓦尔特的手指猛地停在了红色的“紧急跃迁”按钮上方。
他拈起那张便签，眉头微微一挑。
上面写着：【左二腿部护甲老损，那是突破口，但没必要打。
领队枪口没充能，他们在等谈判。
别跑，跑了就是心里有鬼。
我有办法，信我一次。
——那个倒霉蛋】
瓦尔特沉默了大概两秒。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那个漆黑的格栅，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似乎轻轻点了点头。
“取消跃迁程序。”
瓦尔特转身，对着通讯器沉声道，“接通仙舟舰队频道。告知对方，我方愿意接受登船临检，但目标人物……目前处于列车的高级监控之下，尚未失控。”
几秒钟后，那种要把人肺管子挤出来的重力压迫感消失了。
列车重新平稳下来。
陈宸瘫软在通风管道里，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抽了筋的咸鱼。
他不知道的是，在第七节车厢里。
米沙合上了那本速写本。
那张原本画着围攻和处刑的画页并没有消失，但那层焦黑的灼痕停止了蔓延。
在原本的标题下方，一行新的字迹缓缓浮现，覆盖了旧的内容。
不再是《审判日》。
而是——《他斩断了锁链》。
【叮——】
那个阴魂不散的系统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像是程序出错般的电流杂音。
【警告：个体行为偏离主叙事线0.7%。蝴蝶效应计算中……】
【逻辑链条重组……既然不想看现在的惨状，那就让大家看看未来的狂欢吧。】
【即将发布新片段——标题：《他在匹诺康尼，点燃了欢愉之火》】
【简介：并不是所有的火焰都代表毁灭，有时候，它只是为了要把这无趣的宇宙，烧成一个巨大的马戏团。】
陈宸在通风管里翻了个白眼。
欢愉？
马戏团？
这系统是嫌他身上的锅还不够多吗？
他顺着格栅往外看去。
舷窗外，那些扭曲的光栅正在逐渐拉直，变成五彩斑斓的流光。
列车正在穿越星桥跃迁带，前方那片被誉为“盛会之星”的星域，正像一颗巨大的糖果，在深空中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甜腻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