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到近乎光污染的全息投影，像一群没头苍蝇般撞击着舷窗玻璃。
巨大的霓虹字体在真空中拉出长长的残影——“盛会之星匹诺康尼，诚邀全宇宙共襄盛举！”、“家族盛宴倒计时：02:00:00”、“在此，或是永恒，或是……沉醉！”
陈宸只觉得眼睛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顺便把那个刚刚弹出来的、悬浮在他视网膜正中央的“宇宙通缉榜”实时排名给划拉到一边。
榜一大哥的位置，还是他。
头像选得还挺讲究，正是系统半小时前直播的画面：他面目狰狞（其实是那是打喷嚏的前兆），身后是正在崩塌的星系（其实是全息背景板穿模了）。
赏金数额后面那串零，看得陈宸一阵胃疼。
他现在甚至没有那个心情去数到底是几百亿信用点，反正只要能换成泡面，估计能把整个雅利洛-VI号星球给埋了。
“啧啧啧，这也太有排面了。”
三月七手里举着那台新款相机，整个人几乎贴在舷窗上，一边对着窗外的巨型广告牌咔咔连拍，一边头也不回地感慨，“咱就是说，这就是顶流的待遇吗？陈宸，你知道现在星际和平网络上的盘口开得有多大吗？”
陈宸没什么力气地瘫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试图用那股廉价的清凉感压一压心里的燥火：“赌我能不能活过今晚？”
“那倒不是，那个赔率太低了，没意思。”三月七转过身，把相机屏幕怼到陈宸脸上，上面是一串花花绿绿的数据流，“大家都在赌，你会用什么姿势‘点燃’欢愉之火。目前‘手搓黑洞’的赔率是一赔三，‘召唤反物质军团’是一赔五，最离谱的是这个——‘当众跳一曲极乐迪斯科’，一赔一百！”
陈宸看着那个“极乐迪斯科”的选项，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连个打火机都没有，还点火。”
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危险的武器，大概就是这颗快被薄荷糖凉穿了的后槽牙。
“有没有火种，并不重要。”
一个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冒出来，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陈宸吓得差点把糖吞下去，一回头，发现老鬼不知什么时候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了旁边。
这老头身上的机油味比列车引擎室还重，手里捧着那本都要散架的烂笔记，独眼里闪着某种让陈宸看不懂的精光。
“记忆命途的权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记录过去。”老鬼伸出干枯的手指，点了点陈宸面前的空气，仿佛那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它是在锚定未来。”
陈宸愣了一下，嘴里的薄荷糖咯嘣一声被咬碎了：“说人话。”
“你每一次试图回溯过去，修正所谓的‘错误’，其实都是在加重‘这件事曾经发生过’的权重。”老鬼压低了声音，那语气不像是在讲课，倒像是在传授什么邪教教义，“那个该死的直播系统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剪辑你，是因为它不仅仅是在播放画面，它是在利用全宇宙的‘公众认知’来倒逼现实。”
“哪怕那是假的。”老鬼眯起眼睛，嘴角的皱纹像深沟一样裂开，“只要全宇宙都相信你是那个即将毁灭世界的反派魔头，那么宇宙法则就会为了‘逻辑自洽’，把你硬生生地推到那个位置上。这就是叙事的权威。”
陈宸感觉后背窜上一股凉气。
这不就是说，他越是否认，大家越觉得他在掩饰；他越是挣扎，大家越觉得这是大魔王觉醒前的前摇？
“所以……”陈宸咽下最后一点碎糖渣，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团火，“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坏种，那我如果不干点坏事，岂不是对不起观众？”
老鬼没说话，只是把那本笔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能‘成为’任何他们相信的样子。这就是记忆星神最恐怖的地方——如果你能骗过全世界，你就骗过了真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沙走了过来。
这孩子走路没声音，像只猫。他把一本新的速写本递到了陈宸腿上。
陈宸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阴暗、压抑的黑白速写。
画面上，巨大的宴会厅流光溢彩，数不清的宾客正仰着头，脸上带着狂热与敬畏交织的神情。
而在画面的正中央，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一只燃烧的金色火炬，正在点燃一座巨大的钟表雕塑。
那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像琉璃一样斑斓的色彩。
那男人是陈宸。
背景里，有一行潦草的小字注释：【新神登基，欢愉之火，两小时后】。
两小时。
正是列车抵达匹诺康尼，家族盛宴正式开场的时间。
陈宸死死盯着画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
系统说他是来搞破坏的，米沙的画却说他是来接受膜拜的。
既然横竖都是被“安排”，那不如……
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了面前的小桌板，发出一声闷响。
“借过。”
陈宸大步流星地走向车厢连接处，那气势让正在吃零食的三月七都愣了一下，“哎？你去哪？”
“去那个什么鬼系统希望我去的地方。”
陈宸推开列车长室厚重的橡木门。
列车长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
那位从不在乘客面前露面的列车长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拄着一根刻满命途符文的黑色拐杖，盯着前方的星图发呆。
听到动静，老列车长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沟壑纵横，那双眼睛浑浊却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数个星系的生灭。
“年轻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列车长的拐杖在地板上笃笃敲了两下，声音威严。
“我要用广播。”陈宸没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全频段，能覆盖整个匹诺康尼星域的那种。”
老列车长眉头一皱，胡子抖了抖：“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辆车，你嫌仇恨拉得还不够稳？”
“不稳，一点都不稳。”陈宸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些复杂的按钮，语气出奇的平静，“既然他们都在赌我会不会点燃欢愉之火，我不给个回应，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礼貌？”
“你想自证清白？”
“不。”陈宸笑了，笑得有点苦涩，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我想坐实它。”
老列车长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最后，那根拐杖轻轻抬起，指了指红色的主麦克风按钮。
“出了事，别说是我教的。”
陈宸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按钮。
“滋——”
电流声瞬间穿透了真空，强行切入了匹诺康尼周边的所有公共频道。
无论是正在排队的星际飞船，还是正在看热闹的各大派系代表，耳边的通讯器里同时传出了一个年轻、略带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喂喂？听得到吗？我是陈宸。对，就是那个榜一大哥。”
这一刻，整个星域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听说你们都在赌我敢不敢点火？那个开盘口的老板，麻烦把赔率调一下。”
陈宸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匹诺康尼，那颗巨大的星球像一颗糖果，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光泽。
“两小时后，我将在家族的宴会上，亲自点燃‘欢愉之火’。既然系统说这是我的剧本，那我就演给你们看。别眨眼，这可是现场直播。”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
星际和平公司的那艘奢华星舰里，身穿花哨西装的砂金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趣。加急送一张特邀函过去，这位朋友很有赌徒的潜质。”
另一侧的巡海游侠飞船上，那个紫发女人抚摸着腰间的长刀，刀鞘发出轻微的震颤。
列车车厢里，三月七激动得差点把相机扔出去：“啊啊啊！我粉的居然是真大佬！这也太燃了吧！我也要下注，压你能赢！”
广播切断。
陈宸靠在控制台上，感觉腿有点软。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列车开始减速，巨大的重力牵引感传来。
“准备着陆。”老列车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陈宸整理了一下衣领，虽然那是件地摊货卫衣，但他还是努力把它扯平整了些。
他走出列车长室，正好撞见守在门口的老鬼。
“我不是真的要当反派。”陈宸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知道。”老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在那张脸上比哭还难看，“那你这是做什么？”
陈宸看着舱门外越来越亮的灯火，那是匹诺康尼辉煌的港口，无数烟花正在夜空中绽放，如同迎接一位归来的君王，或者是即将受刑的囚徒。
“我来做一场……全世界都以为我在布局的自救。”
舱门缓缓开启。
喧嚣的风夹杂着香水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
就在陈宸迈出那一步的瞬间，脑海里那个死寂了许久的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机械音，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
【叮——检测到宿主行为与“公众期待”高度重合。】
【直播观看人数突破百亿阈值。】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功能：反向剪辑权限（试用版）。】
【既然他们想看戏，那就让这剪辑刀，握在你自己手里吧。】
陈宸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真正的笑容。
哪怕那笑容里还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疲惫。
但刀在手了。
匹诺康尼轨道港灯火通明，巨大的焰火在头顶炸开，将那个伫立在舱门口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