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粉还在飘，落在布洛妮娅那柄夸张的巨锤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热油遇了水。
陈宸盯着那柄锤子，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这玩意儿要是砸下来，自己这刚上任没两天的星神身板，估计得当场碎成二维码。
但布洛妮娅只是缓缓起身。
她膝盖离地的瞬间，冰面再次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
“滋——”
锤尖在焦黑的地面上划过，拖出一条刺耳的长音。
第一道线。
“这道线，是你救了小铃。”布洛妮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感激还是审判。
紧接着是第二道，平行且深刻。“这道线，是你强行嫁接了记忆。”
锤头顿了顿，最后重重一划，带起一捧碎石渣。
“第三道——你进火场前，就知道花盆底下有雷管。”
空气仿佛凝固了。
锤头猛地调转方向，那张像门板一样宽阔的打击面直指陈宸的鼻尖，距离不超过十厘米。
陈宸甚至能看清上面那只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被烧焦的某种虫子尸体。
陈宸叹了口气，伸手在全是灰的裤兜里掏了掏。
“大姐，虽然我很想说这是星神的‘全知全能’，但实际上……”他把一块半融化的陶土碎块丢在布洛妮娅划出的第三道线上。
那里面嵌着一个金属圆柱体，接口焦黑，但还能看出原本的形状。
“地火标准制式引信，淘宝……啊不，黑市上五十信用点一打。”陈宸指了指那个接口，“但触发芯片是烧毁的。这玩意儿是个哑炮，或者说，是个定时炸弹。他们本来没想现在引爆，是有人嫌剧情走得太慢，手动开了倍速。”
话音刚落，那边的赫克托忽然抬手。
那一圈原本还举着枪的地火成员整齐划一地后退了三步。
赫克托自己却往前跨了一步，皮靴踩过那道冰裂带，正好停在布洛妮娅的攻击范围边缘。
“大守护者。”赫克托的声音带着一种老烟枪特有的嘶哑，他甚至都没看陈宸，只是死死盯着布洛妮娅那一尘不染的银甲，“您刚才看见了那孩子眼里的真相。很震撼，是吧？”
他忽然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笑了一下，伸手极其粗鲁地扯开了左臂的袖子。
没有肌肉，没有纹身。
只有整条手臂上密密麻麻、像是鱼鳞一样翻卷的旧日冻伤疤痕，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出坏死的紫黑色。
“但有些东西，那个外来户的记忆里没有。”赫克托指着自己的胳膊，“二十年前，能源塔配给断供那一个月。为了让上层区开暖气派对，下层区三百个孩子挤在孤儿院已经熄火的暖炉旁边，互相捂着对方的脚踝等死。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十个。”
他放下袖子，目光冷冷地扫过还没回过神的小铃。
“您说秩序即生存？那旧秩序把我们当燃料烧了二十年。这孩子今天侥幸被个外星人救了，明天呢？等下一次‘意外’？还是等我们彻底冻死在阴沟里？”
布洛妮娅握着锤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所以就要制造混乱？”她咬着牙，“哪怕牺牲无辜者？”
“我们称之为——必要的损耗。”赫克托淡漠地回答。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三月七忽然“哎呀”了一声。
她的镜头原本对着两人吵架，此刻却猛地拉近，直接切到了陈宸的手上。
陈宸正趁着两人打嘴仗的功夫，蹲在那个还在滋水的消防栓旁边。
他用手里那把沾满油污的扳手，干脆利落地撬开了控制面板的后盖。
“那个……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宸一边用衣角擦着手上的油泥，一边指着那一团乱糟糟的线路板，“这剧情稍微有点跑偏了。”
众人的目光被迫转移过去。
在那堆老化的线路中，一根明显比周围都要新的镀银导线显得格格不入。
它被人为剪断过，又用廉价的锡箔纸缠绕复接，而在接口处，残留着一抹极其微量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凝胶。
三月七倒吸一口凉气：“这颜色……和你那个社死直播里，那个大反派手上搓的数据流一模一样诶！”
“这就是所谓的‘杀人诛心’了。”
陈宸伸出手指，在那抹蓝胶上抹了一下，举到布洛妮娅面前展示，脸上带着一种无奈的苦笑：“您查过地火最初的施工图吗？那个伪代码0x7F，根本不是什么指挥中枢。”
他指了指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存护神像。
“那是神像基座的温控阀。”
布洛妮娅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胶水也是特制的，模拟我的能量波长。”陈宸搓了搓手指，那蓝胶有些发粘，“只要温控阀失效，神像底座就会过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座象征着‘存护’的神像会从脚底开始融化。”
“而就在三分钟前，那个该死的系统直播里，是不是刚好播到‘未来的我’摸了三次这神像的底座？”
陈宸摊开手：“看，完美的闭环。神像融化，星神背锅，地火起义，这剧本写得比我还专业。”
布洛妮娅猛地转身。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手中的巨锤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出。
“砰！”
广场边那个还在闪烁的全息屏支架被这一锤直接砸断。
就在金属支架即将落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寒气将其凝滞在半空。
在那块破碎的屏幕上，残留着神像基座的三维结构图。
布洛妮娅大步走过去，带着手套的指尖划过温控阀的位置。
“昨夜巡检记录。”她的声音紧绷得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报告显示该阀门温度异常升高12摄氏度。但值班员提交的报告是——传感器故障。”
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赫克托：“您的人，昨晚‘修’过传感器？”
赫克托沉默了三秒。
那种玩世不恭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修过。”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看来是修得不够好……或者说，修得太好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动了。
小铃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猛地挣脱了布洛妮娅留下的斗篷，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座巨大的存护神像。
“小铃！”陈宸下意识伸手去拦。
但布洛妮娅的手却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只铁手套冷得像冰，力气大得惊人。
“让她去。”
众人追到广场边缘时，只见小铃正踮着脚尖，拼命将手里那本皱巴巴的日记本塞进神像基座下方的一个通风格栅里。
那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淡蓝色冷凝液，像是神像流出的眼泪。
随着日记本被塞进去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神像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巨大透镜眼眸，毫无预兆地亮起了幽蓝色的微光。
那光芒并未照向人群，而是投射在地面上，正好倒映出小铃那幅蜡笔画里断裂的管线。
那行歪歪扭扭的代码在光影中扭曲、重组。
0x7F → 0x80。
【系统提示：检测到‘被动记忆锚点’激活。】
【小铃日记本第13页内容正在自动重写。】
【原句：“火从谎言来” → 变更为：“火从眼睛来”。】
还没等陈宸反应过来这句莫名其妙的谜语是什么意思，远处古老的钟楼敲响了第二声余震。
“咔。”
一声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的裂响，从头顶上方传来。
陈宸正蹲在地上，拿着扳手准备帮这倒霉催的神像拧紧面板上最后一颗松动的螺栓，听到这声音，他手里的动作猛地一僵，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顺着脊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他缓缓抬头。
神像左眼的透镜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在那幽蓝的光芒中，缓缓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