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都凝固了。
平台上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魔宗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以及更远处山门方向，护宗大阵运转时低沉的嗡鸣。夜琉璃握着软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剑尖那点寒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幽狱魔尊。
这个在正道典籍中被描绘成青面獠牙、生啖人魂、麾下百万魔军、动辄屠城灭国的绝世魔头，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三丈之外，穿着一身沾了泥点的旧黑袍，拄着一把生锈的锄头，用讨论今天晚上白菜是清炒还是凉拌的语气，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当……浇水施肥的丫鬟？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她想厉声斥责，想拼死一搏，哪怕是自爆金丹，也不能受此魔头羞辱！可理智（或者说求生欲）又死死拽着她。尸魔长老刚才那恭敬退走的样子绝非作伪，能轻易镇退元婴修士，此人的修为即便真的受损，也绝非她一个金丹期能抗衡的。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可能死得毫无价值。
林闲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这“小野猫”的眼神变化。嗯，惊骇，恐惧，愤怒，挣扎，不甘……最后化为一片强自镇定的冰冷，虽然那冰冷之下，颤抖的睫羽还是出卖了她。这心理活动，够写一篇小作文了。
“考虑得怎么样？”林闲打了个哈欠，用锄头轻轻点了点地面，“包吃包住，工作内容简单，主要是照看这片……嗯，试验田。表现好有奖励，比如……”他指了指旁边一株“玉脂翡翠果”上剩下的一颗红宝石般的果实，“这个。干得不好嘛……扣绩效，没饭吃。”
他把前世公司HR忽悠应届生那套，用在了这位明显出身不凡、修为不低的“夜行衣美女”身上。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谁，但能绕过外围警戒摸到这里，肯定不是普通角色。留下她，一来多个免费劳动力打理日益扩大的菜园子；二来，也算个人质，万一外面那些正道联盟要强攻，手里多少有点筹码；三来……嗯，看着养眼，工作环境舒适度+1。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黑纱下的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知道，自己已陷入绝境。硬拼是死，逃走希望渺茫。为今之计，只有虚与委蛇，假意顺从，再伺机探查这魔头的虚实，或者寻找逃脱、传递消息的机会。
“你……当真不杀我？”她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些最初的凌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杀你？”林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看起来那么闲吗？种菜都忙不过来。再说了，杀了你，谁给我干活？”他摆了摆手，“行了，别废话。答应，就放下剑，跟我签……呃，跟我定个契约。不答应……”他耸耸肩，没往下说，但那股无形的、与这片土地相连的“势”又隐隐波动了一下。
夜琉璃感受到周围空气再次变得粘滞，心知别无选择。她缓缓垂下软剑，剑身上的寒芒逐渐收敛，最终化为一道流光，没入她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镯子里。她抬起清冷的眸子，直视林闲：“好，我留下。但你不许……不许有非分之举！”说到最后，语气还是带上了羞愤和决绝。
“非分之举？”林闲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夜琉璃那被夜行衣包裹的、曲线惊心动魄的身材，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放心，我对平板……哦不，我对强迫没兴趣。我这儿是正规用人单位，讲究自愿平等。现在，先把面纱摘了，让老板看看员工长相，不过分吧？”
夜琉璃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面纱。这面纱不仅是遮掩容貌，更是一件辅助隐匿气息的法器。但此刻……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缓缓摘下了黑色面纱。
刹那间，仿佛清冷的月华洒落在这片阴郁的平台。一张堪称绝色的容颜暴露在黯淡星光下。肌肤如玉，在黑暗中仿佛自带柔光；眉如远山含黛，不描而翠；眼若秋水横波，清澈中带着倔强的寒意；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此刻因紧张和羞愤而微微抿着。她的美并非那种妩媚妖娆，而是如雪山之莲，清冷孤高，不染尘埃，带着不容亵渎的圣洁。只是此刻，这份圣洁染上了落入魔窟的凄艳与决然，更添惊心动魄。
饶是林闲上辈子在网络上见惯了各种滤镜美女，此刻也禁不住微微一怔。好家伙，这颜值，放娱乐圈妥妥的顶级神颜，还是纯天然无加工。难怪要蒙面，这走大街上确实容易引起交通事故。
“嗯，还行，不影响工作环境。”林闲很快恢复常态，点了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名字？”
夜琉璃被他这平淡的反应弄得又是一愣。还行？只是“还行”？她对自己的容貌虽有自信却不甚在意，但也知道在外界会引起何等轰动。这魔头……难道真的只是把她当普通劳力？
“夜琉璃。”她冷冷吐出三个字，没有多说。昊天宗圣女的身份，此刻是绝不能暴露的。
“夜琉璃？名字不错。”林闲记下，然后从怀里（实际上是从原主储物戒指的角落）摸出一块空白玉简，神识微动，在上面刻下几行字，然后递给夜琉璃，“喏，临时工契约。看看，没问题就按个手印……嗯，用神识烙印一下就行。”
夜琉璃疑惑地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只见上面写着：
《九幽魔宗特别事务处（试验田）临时用工契约》
甲方：九幽魔宗特别事务处（林闲）
乙方：夜琉璃
1. 乙方自愿担任甲方试验田助理，负责灵植日常照料（浇水、松土、除草、施肥等），工作时间为辰时至酉时（可根据任务弹性调整），每月休憩四日。
2. 甲方提供基本食宿，并根据乙方工作表现发放绩效奖励（包括但不限于：新型灵植果实、贡献点、休假等）。
3. 乙方工作期间需遵守甲方规定，不得损坏试验田作物，不得擅自离开划定工作区域，不得探听与工作无关之事务。
4. 契约暂定三月，期满可协商续签。若乙方违反规定，甲方有权扣除绩效，严重者解除契约并追究相应责任。
5. 甲方承诺保障乙方基本人身安全，不对乙方有任何强迫性、侮辱性行为。
下面还有一小行备注：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夜琉璃：“……”
这都什么跟什么？契约？用工？工作时间？绩效奖励？还有那见鬼的“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这魔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契约看似条理清晰，甚至有些……儿戏？比起魔道的血魂契约、神魂禁制，这简直像是市井商贩的雇佣文书。
但越是这样，夜琉璃心中越是惊疑不定。幽狱魔尊这等人物，会弄出这么一份毫无约束力的玩意儿来戏弄她？还是说，这其中隐藏着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算计？
“看完了？没问题就烙印吧。”林闲催促道，又补充一句，“放心，这就是个形式，主要为了明确双方权利义务，避免日后扯皮。我这人，最讲规矩。”
夜琉璃盯着玉简，又看看林闲那看似懒散、实则深邃难测的眼睛，心一横，分出一缕神识，在乙方位置留下了自己的神识烙印。玉简微微一震，契约成立。她并未感觉到任何神魂约束之力，这真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文书”。
“好了，欢迎加入九幽魔宗特别事务处，夜琉璃同事。”林闲收起玉简，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你的宿舍……嗯，暂时就安排在那边那个小石室吧，以前可能是堆放杂物的，我让人收拾一下。工作服……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他又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一套灰扑扑的、类似杂役弟子的粗布衣裙，丢给夜琉璃。
夜琉璃抱着那套粗糙的、还带着点陈腐气味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用料考究、刻画着隐匿阵法的夜行衣，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她，昊天宗圣女，竟然要在魔窟里穿杂役衣服，给魔头种菜？
“还愣着干嘛？去换衣服啊。难道要老板我帮你换？”林闲挑眉。
夜琉璃咬着唇，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林闲指的那个位于平台边缘、开凿在山壁上的小小石室。石室很小，只有一张石床，一个石桌，空空荡荡，但还算干净，显然已经被简单收拾过。
关上门，夜琉璃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但她很快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能放弃！活下去，探查清楚，一定要把幽狱魔尊的虚实，以及这片奇异之地的秘密传回去！
她快速换上了那套粗布衣裙。衣服粗糙，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很不舒服，而且略显宽大，将她姣好的身材遮掩了不少。她将长发用一根粗糙的木簪随意挽起，看着水盆（一个石臼）里倒映出的、灰头土脸像个村姑的自己，又是一阵心酸。
当她换好衣服走出石室时，林闲已经不在平台上了。她微微松了口气，走到那片“试验田”边，开始仔细观察这些奇异的植物。越是观察，心中震撼越深。这些植物蕴含的生机与道韵，远超她见过的许多地阶、甚至天阶灵药！尤其是那几株紫茎金晕的“小白菜”，那一片叶片中蕴含的温和而精纯的能量，足以让金丹期修士省去数日苦修！这魔头，到底是怎么培育出来的？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是新来的？帮忙照料灵植的师妹？”
夜琉璃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手已按在腕间玉镯上。只见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容貌清秀、眼神温婉的女弟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平台边，正有些好奇和同情地看着她。这女弟子修为不高，只有炼气五层左右。
正是小芸。她因为之前采摘泣血椒受伤，得到试点食堂的灵膳滋养后恢复很快，今日主动接了个给后山几位闭关长老（她以为）送些日常用度的轻松任务，路过附近，感应到这里有陌生的、微弱的气息，好奇之下过来看看，就看到了夜琉璃。
“我……我是。”夜琉璃迅速收敛敌意，低下头，模仿着怯生生的语气。她认出这女弟子穿的是九幽魔宗内门服饰，修为低微，应该没有威胁。
“真是辛苦你了。”小芸走近几步，看到夜琉璃身上粗糙的衣服和沾了泥的手，同情心泛滥。她自己在杂务堂，也常做辛苦活，最能体会底层弟子的不易。“这片灵植园是老祖亲自打理的，珍贵得很，你能被派来照料，想必也是个细心人。我叫小芸，是杂务堂的。妹妹你怎么称呼？”
“我叫……琉璃。”夜琉璃省略了姓氏。
“琉璃妹妹，你刚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老祖他……虽然看起来很威严，但其实心是很好的。”小芸压低了声音，带着感激说道，“前几日老祖整顿了膳堂，处置了王管事那个蛀虫，还给我们开了试点食堂，吃的灵膳可好了！我手上的伤都好得快多了！老祖还推行新政，讲究什么‘绩效’、‘弹性’，以后我们弟子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小芸语气真挚，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这完全颠覆了夜琉璃对魔宗弟子水深火热、苦大仇深的印象。她看着小芸单纯善良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魔头，给这些弟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对了，这个给你。”小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夜琉璃手里，小声道，“这是昨天试点食堂发的‘翡翠糕’，用老祖培育的新灵植做的，可好吃了，还能滋养灵力。我留了一块，你尝尝，算是见面礼。在这里做事，要吃饱才有力气。”
油纸包还带着体温，里面是一块翠绿晶莹、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夜琉璃握着这微不足道、却饱含善意的礼物，心中五味杂陈。昊天宗内，同门竞争激烈，勾心斗角也不少，何曾有过这样陌生弟子间纯粹的关怀？
“谢……谢谢。”她低声道。
“不客气！我先去送东西了，你忙。记住，老祖这里的灵植娇贵，浇水要用那边石缸里的‘灵水’，一次不能多，松土要轻……”小芸又热心叮嘱了几句，才摆摆手离开了。
夜琉璃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翡翠糕，眼神复杂。她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清甜软糯，入口即化，精纯温和的灵气瞬间散开，不仅毫无杂质，竟似乎还对神魂有轻微的滋养之效！这糕点所用的材料，绝对不凡！那魔头，竟舍得将这等灵物给普通弟子食用？
她忽然想起林闲说的“绩效奖励”。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魔头真的在用什么“新政”管理魔宗，改善弟子待遇？
不可能！魔头就是魔头，定是包藏祸心，有更大的图谋！这或许是收买人心，或许是某种邪功的需要！夜琉璃强行压下心中的动摇，将剩下的糕点小心收好。这糕点蕴含的灵气对她也有益处，不能浪费。
接下来的几天，夜琉璃开始了她“试验田助理”的生涯。
工作内容确实如契约所言，浇水、松土、除草。林闲每天辰时左右会晃悠过来，检查一下作物长势，交代一下注意事项，比如“这畦地灵瓜今天要多浇一点水，但别浇到根上”，“那几棵玉脂翡翠果旁边的草拔干净，但别伤到气根”，然后就会回到洞府里，美其名曰“闭关”，实际上夜琉璃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像是哼小曲或者打哈欠的声音。
林闲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平台周围似乎有无形的屏障，她尝试在夜晚悄悄探查，却发现最多只能走到平台边缘，再往外就会被一股柔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回。她试过用宗门秘传的破禁符箓，却如石沉大海。这屏障的层次，高得超乎她的理解。
她也曾尝试向偶尔来送东西（主要是各种种子、灵泉水、还有食材）的小芸，或者其他一两个见过的低级执事弟子，旁敲侧击打听消息。得到的反馈与小芸当初所言大同小异：老祖出关后，宗门气象一新，新政让大家有了盼头，试点食堂的灵膳让人念念不忘，对老祖的崇敬与日俱增。甚至有人悄悄说，老祖可能是在修炼某种“仁德魔道”……
夜琉璃越听越迷惑。难道幽狱魔尊真的转性了？还是这整个魔宗，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术之中？
工作之余，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这片试验田。她震惊地发现，这些作物的生长速度快得惊人，而且品质还在不断提升。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按照林闲交代的方法，用那口石缸里的“灵水”（她偷偷检测过，除了格外纯净，蕴含一丝奇异活性，并无特别）浇灌，自己偶尔也尝试输入一点自身精纯的水系灵力，那些作物竟然也能吸收，并且长势更好。她甚至感觉自己对水系灵力的控制，在照料这些充满生机的植物时，变得更加细腻精微，停滞已久的修为瓶颈，竟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天下午，她正在给一株新扦插成活的“玉脂翡翠果”幼苗小心松土，林闲背着手溜达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玉简。
“嗯，干得不错，这几棵苗子精神多了。”林闲看了看那几株明显比旁边更水灵的幼苗，点了点头，“看来你在种地方面还有点天赋。”
夜琉璃低头不语，心中却微微一动。她确实在照料这些灵植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与自然生机交融的平静和愉悦，这是以往在宗门修炼、练剑、执行任务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喏，你的第一个月绩效评估。”林闲将玉简递给她。
夜琉璃疑惑地接过，神识探入。
《九幽魔宗特别事务处（试验田）员工月度绩效评估表（夜琉璃）》
评估周期：自录用日起首月
工作态度：甲等（认真负责，细致耐心）
工作成果：甲等（所负责区域灵植长势良好，成活率100%）
学习能力：乙等（能较快掌握基础照料技巧）
团队协作：乙等（与送物弟子沟通良好）
综合评定：甲等
绩效奖励：贡献点50点；玉脂翡翠果果实一枚（可兑现）；额外休憩一日。
下面还有林闲的“领导评语”：该员工适应能力较强，工作踏实，望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为试验田的繁荣发展贡献力量。
夜琉璃再次陷入沉默。绩效评估表？贡献点？甲等乙等？还有这充满鼓励（？）的领导评语……这魔头到底有多沉迷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贡献点可以在我这里兑换东西，清单回头给你。玉脂翡翠果嘛……”林闲走到一株母株旁，摘下一颗新结出的、比之前稍小但同样晶莹红润的果实，抛给夜琉璃，“这是你这个月的奖金。额外休憩一天，你可以自己选时间，提前报备就行。”
夜琉璃下意识地接住果实，温润微凉的触感，浓郁精纯的生机和道韵扑面而来。这枚果实的价值，她心知肚明，放在外界，足以引起金丹期修士的争夺。这魔头，就这么随手当“奖金”发了？
“怎么？嫌少？”林闲看她发呆，问道。
“不……不是。”夜琉璃握紧果实，心中乱成一团。这奖赏太厚重，厚重得让她不安。“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天经地义。”林闲理所当然地说，“你活儿干得好，自然有奖励。好好干，以后‘玉脂翡翠果’管够，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他画饼画得毫无心理负担。
夜琉璃看着手中的果实，又看看眼前这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魔尊”，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您做这些，推行新政，改善弟子待遇，培育这些灵植，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信……不信您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闲着无聊？”林闲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魔山，声音平淡，“以前打打杀杀，算计来算计去，太累了。现在觉得，看着这些东西一天天长大，看着下面那些小家伙们能吃顿好饭，有点奔头，挺有意思的。这比整天琢磨着怎么灭人满门、抢夺资源，轻松多了，也有意思多了。”
他转过头，看着夜琉璃，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夜琉璃无法理解的、近乎“佛系”的淡然：“你说，修行是为了什么？长生？力量？还是……只是活得舒服点，自在点？”
夜琉璃怔住了。修行是为了什么？她从小被教导的是除魔卫道，是追求无上剑道，是光大宗门。活得舒服点，自在点？这种想法，简直……离经叛道！可不知为何，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菜园，想着小芸她们满足的笑容，再回想昊天宗内那无处不在的竞争压力和森严规矩，她心中某个角落，竟隐隐有了一丝共鸣。
不！不能被他迷惑！这是魔头的蛊惑之言！夜琉璃猛地惊醒，暗骂自己定力不足。
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尖锐的警报声！数道强大的气息猛然爆发，夹杂着灵力碰撞的轰鸣和怒喝声！
“敌袭？！”夜琉璃脸色一变，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看向山门方向。
林闲也挑了挑眉，望向那边。只见护宗大阵的光幕剧烈波动起来，外面隐约可见法宝光芒乱闪，显然爆发了激烈战斗。
“看来，有些客人，不太满意我们关门搞内部建设啊。”林闲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赤炎这家伙，还是没处理好。”
他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疾驰而至，落在平台外，化为赤炎长老的身影。他脸上带着焦急和愤怒，对着林闲躬身急道：“老祖！正道联盟突然发动试探性攻击，集中力量猛攻山门大阵东北角！尸魔长老已带人前去抵御，但对方此次来了几名高手，攻势很猛！而且……而且他们似乎动用了某种破阵法器，大阵岌岌可危！”
赤炎长老快速汇报完，才注意到林闲旁边穿着粗布衣裙、低眉顺眼的夜琉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多问。
林闲揉了揉眉心，一脸“又要加班”的不爽表情。“真是的，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看了看紧张的赤炎，又看了看下意识握紧拳头、眼神闪烁的夜琉璃，忽然笑了。
“赤炎。”
“弟子在！”
“传令下去，启动‘乙字号应急预案’。”林闲慢悠悠地说。
“乙……乙字号？”赤炎长老一愣，新政细则里的确有几个“应急预案”，但内容似乎都是关于内部骚乱、物资短缺之类的，这应对敌袭的“乙字号”是……
“就是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小玩意儿’，可以用了。”林闲提示道，“重点打击那几个拿破阵法器的，还有带头的高手。不用节省，给我狠狠地打，打出气势，但别追出大阵。另外，让试点食堂今天加餐，所有参与防御的弟子，任务结束后，贡献点双倍，灵膳管饱。”
赤炎长老虽然不明白那些“小玩意儿”具体指什么（老祖之前给了他一些奇怪的、像是凡人机关术产物的图纸，让他找炼器堂秘密制作），但老祖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是！弟子遵命！”他匆匆而去。
夜琉璃听得云里雾里。小玩意儿？应急预案？加餐？这都什么跟什么？魔宗面临强敌破阵，这魔头不去主持大局，就在这儿安排食堂加餐？
很快，山门处的战斗发生了变化。
几声并不响亮、但异常沉闷的爆炸声从大阵外响起，伴随着几声惊怒的惨叫。接着，攻击大阵的法宝光芒明显紊乱起来，尤其是东北角，压力骤减。魔宗弟子趁机反击，各种魔功法术倾泻而出，反而将冲得最近的一批正道修士打了回去。
夜琉璃运足目力，隐约看到大阵外，几个正在操控破阵法器、或者气息最强的正道修士身边，突然爆开大团大团的、粘稠的、闪烁着奇异符文的黑色胶状物，将他们瞬间困住，不仅打断了他们的施法，那胶状物还在快速吞噬他们的护体灵光！还有一道道不起眼的灰芒从地底或山石中射出，速度极快，专攻下三路，虽然威力不足以致命，但刁钻狠辣，让不少正道修士手忙脚乱，阵型大乱。
这正是林闲根据前世一些脑洞，结合此界简单符箓和材料，搞出来的“魔改版强力胶”、“地刺符箭”等阴损玩意儿，成本低，效果好，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和精神污染。
昊天剑主站在飞剑楼船上，看着下方突然陷入混乱、攻势受挫的队伍，脸色铁青。那些奇怪的、毫无灵力波动的攻击手段是什么？魔宗何时有了这种诡异的路数？
“师尊！那黑色胶物极难祛除，而且似乎能污秽法宝灵光！李师叔的法剑灵性受损了！”一名弟子焦急来报。
“撤！”昊天剑主果断下令。这次本就是试探，既然魔宗有了防备，还有这些诡异手段，强攻代价太大。他深深看了一眼幽暗的魔宗深处，那个引发异象的方向，心中的疑虑和忌惮更深了。“围而不攻，加强监视！本座倒要看看，这幽狱老魔，还能玩出多少花样！”
正道联盟的试探性进攻，来得快，去得也快。魔宗这边，除了消耗了一些预先布置的“小玩意儿”和部分弟子灵力，几乎无损。当“击退来敌，老祖有令，参与防御者贡献点双倍，食堂加餐灵膳管饱”的消息传开时，山门处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老祖万岁！”
夜琉璃站在平台上，清晰地听到了那充满了狂喜和拥戴的欢呼声，也看到了远处迅速退去的正道遁光。一场危机，就这么看似儿戏、实则精准地化解了？那些奇怪的手段，还有这收买人心的赏赐……
她不由得看向身边依旧拄着锄头、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热闹的林闲。这个男人，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稳定了军心，挫败了试探。他到底是个沉迷种田的疯子，还是一个将一切掌控于股掌、布局深远的绝世魔头？
林闲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对她露齿一笑，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一颗“玉脂翡翠果”：“看，这不就解决了？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对了，你的奖励，现在要吃吗？味道不错哦。”
夜琉璃看着他脸上那纯粹享受美食般的笑容，再感受着山下魔宗弟子那发自内心的欢腾，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真的完全错了。这个男人，比典籍中记载的那个血腥残暴的幽狱魔尊，可怕得多，也难懂得多。
而她自己，这个昊天宗圣女，所谓的潜伏探查，在对方眼中，是否也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有点有趣的……游戏？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谁也没有察觉到，在平台下方，那幽深的地脉更深处，那日因“玉脂翡翠果”成熟和林闲“灵力”而泛起涟漪的地方，似乎有微弱的、仿佛古老叹息般的精神波动，极其模糊地传递上来，掠过平台，掠过那几株生机盎然的灵植，也掠过了夜琉璃手中的那颗红色果实。
那波动中，似乎夹杂着几个残缺不全、难以辨识的音节，如同梦呓：
“……生……机……道……种……归……来？”
夜琉璃忽然感到手中的果实微微一热，仿佛与她体内的水系灵力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她悚然一惊，低头看去，果实却已恢复正常。
是错觉吗？
她抬头，只见林闲已经优哉游哉地背着手，哼着怪调，往洞府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夕阳的余晖，将他拄着锄头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那片郁郁葱葱、生机无限的“试验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