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笼罩九幽魔宗。
但与以往那种死寂中弥漫肃杀、人人都屏息凝神的夜晚不同,今夜的魔宗,似乎多了几分……烟火气?
山门处的防御弟子依旧警惕,但眉宇间少了些悲壮,多了些踏实。毕竟下午那场“击退来敌”打得痛快,贡献点实实在在翻倍,晚上食堂的“庆功灵膳”更是让所有参与了防御的弟子吃得满嘴流油、灵气四溢。此刻,许多不当值的弟子,或在修炼,或在低声谈笑,交换着对老祖“神机妙算”和那些“神奇小玩意儿”的惊叹。一种微妙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原本冰冷僵硬的宗门土壤里,探出了脆弱的嫩芽。
而在后山最高的平台上,气氛却有些凝滞。
夜琉璃站在自己那间简陋石室的门口,手里紧紧握着那颗温润微凉的“玉脂翡翠果”。果实散发出的清新道韵和精纯生机丝丝缕缕渗入掌心,与她体内精纯的水系灵力产生着奇异的共鸣,让她原本因白日战斗警报而紧绷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舒缓下来。
但这舒缓,却让她更加不安。
白天那场短暂的攻防,她看在眼里。正道联盟的攻势并非佯攻,那破阵法器的灵光做不得假,几位师叔伯的气息她也隐约能感应到。可就在攻势最凌厉的时刻,那些从地底、从石缝中钻出的、毫无灵力波动的黑色胶质和灰色短矢,却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打断了进攻节奏,污秽了法宝灵光,让堂堂正道联盟的试探性攻击,变成了一场闹剧。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山下那些魔宗弟子的反应。那不是魔道修士惯常的嗜血欢呼,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感激和振奋的狂喜。他们喊着“老祖万岁”,为双倍贡献点和一顿灵膳而雀跃。那是一种简单的、近乎质朴的满足感,与她认知中魔宗弟子应有的阴鸷、残忍、朝不保夕的形象,相去甚远。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此刻正在隔壁山洞里,可能已经睡着的男人。
幽狱魔尊。林闲。
他说的那些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回荡:“以前打打杀杀,算计来算计去,太累了。现在觉得,看着这些东西一天天长大,看着下面那些小家伙们能吃顿好饭,有点奔头,挺有意思的。”
这是伪装吗?如果是,那这伪装未免太过逼真,也太过……毫无必要。以他的修为和身份,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伪装成一个沉迷种田、关爱下属的“仁君”吗?直接以雷霆手段镇压,以恐怖统治宗门,岂不是更符合魔尊的行事风格?
可如果不是伪装……
夜琉璃用力摇头,黑夜里,她清冷的眸子闪过挣扎。不,不能动摇!魔就是魔,正道与魔道不两立,这是自她踏入修行之路起就根植于心的铁律。幽狱魔尊手上沾染了无数正道修士的鲜血,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另一种更可怕、更难以察觉的阴谋!比如,用这种软刀子收买人心,培养更加忠诚、更强大的魔军?或者,这些蕴含奇异道韵的灵植,本身就是某种邪功的一部分?
手中的果实再次传来一阵微弱的、奇异的脉动,仿佛在回应她的心绪不宁。夜琉璃一惊,低头凝视。在石室门口幽暗的光线下,那红宝石般的果实内部,似乎有极其淡薄的、宛如活物般的金色光丝,随着她的心跳,微微流转了一下。
又是那种感觉!白天在山门前,当山下欢呼响起时,她似乎也感应到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模糊不清,仿佛幻觉。
而此刻,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那感觉似乎清晰了那么一丝丝。并非来自果实,更像是……来自脚下深处。
夜琉璃屏住呼吸,轻轻走出石室,来到平台边缘。她蹲下身,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粗糙的岩石地面上,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最精纯温和的水系灵力,如同最纤细的触须,沿着岩石的缝隙,缓缓向下渗透、感知。
水,润泽万物,亦能沟通地脉。这是她修炼的《天水真诀》中记载的一种高阶探查法门,极为消耗心神,且容易触动地脉灵气引发波动,通常只在绝对安全或必要时使用。但此刻,强烈的好奇和不安驱使着她。
灵力触须缓缓下沉,穿过表层土壤,穿过坚硬的岩层……初始并无异样,只有九幽魔宗地脉特有的、阴寒中带着暴躁的驳杂灵气。但当下探到约莫百丈深度时,异变陡生!
她的灵力触须,仿佛穿过了一层极其稀薄、却坚韧无比的“膜”。下一刻,一股庞大、古老、沉睡着,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磅礴生机的气息,如同沉睡巨龙的吐息,隐隐约约地拂过她的感知。
那生机并非草木之春,而是更为厚重、更为本源,仿佛承载着大地万物孕育之机,却又被层层叠叠的阴寒魔气、怨煞之力、以及某种复杂古老的封印,死死地压制、封锁、污染着,变得晦暗、扭曲、痛苦。
就在她的灵力触须与这股被污染的磅礴生机接触的刹那——
“……痛……”
一个微弱、破碎、仿佛由无数古老回音叠加而成的意念片段,猛地撞入她的识海!那意念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孤寂、以及一丝……迷茫的渴望。
夜琉璃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按在地上的手猛地收回,那缕灵力触须也瞬间崩断。她踉跄后退几步,背靠在一块山石上,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什么?!
地脉深处,怎么会有……意识?
那痛苦而古老的意念,难道就是前几日灵气异象的根源?就是这片试验田植物如此神异的根源?也是她手中这颗果实能引动她灵力共鸣的根源?
“归……来……”又一个更加模糊、几乎无法辨识的音节碎片,在她惊魂未定的识海中一闪而逝。
归来?什么归来?谁归来?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她脑海中翻滚。这地脉深处的秘密,恐怕比师尊他们想象的,要惊人得多!幽狱魔尊在此地“种田”,绝非偶然!他一定知道地脉的秘密!甚至,他可能就是在利用这地脉的生机,培育这些灵植,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必须把这个情报送出去!立刻!
夜琉璃心脏狂跳,看向林闲洞府的方向,那里一片静谧。她又看向平台边缘的无形屏障。白天她试过,无法突破。但如果是现在,趁着那魔头可能熟睡,用地脉中感知到的那一丝奇异波动做引子,用水系灵力模拟那种被污染的生机气息,是否能暂时欺骗或者同化这屏障?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极度冒险的行为,一旦失败,必然惊醒那魔头,下场可想而知。但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地脉秘密关乎重大,必须让师尊知晓!
她不再犹豫,从手腕玉镯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有昊天宗隐秘符文的传讯剑符。这是师尊赐予的保命之物,能在极端环境下,燃烧精血神魂,将一道包含信息的剑芒送出,无视大部分禁制屏障,但使用后她将元气大伤,甚至跌落境界。
她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对林闲行事矛盾的观察、试验田的神异、弟子心态的变化、地脉深处的古老痛苦意识碎片,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部凝成一缕神念,注入剑符之中。然后,她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金丹本源的精血喷在剑符上。
剑符骤然亮起微光,变得灼热。
夜琉璃眼神决绝,正要催动剑符——
“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玩自残?你这员工福利里可不包含工伤保险啊。”
那熟悉的、带着点睡意和调侃的嗓音,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夜琉璃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转身,手中灼热的剑符差点脱手。
只见林闲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外罩随意披着那件旧黑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但他那双眼睛,在黯淡的星光下,却清澈得没有一丝睡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那枚明显处于激发状态的传讯剑符。
“老……老祖。”夜琉璃声音干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惊恐。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啧啧,昊天宗的‘心血剑符’?燃烧本源,无视禁制,看来你是下了血本啊。”林闲的目光落在剑符上,一眼就道破了其来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一件普通法器,“这么着急给你师尊报信?是觉得我这里包吃包住待遇太好,迫不及待想分享,还是……”他顿了顿,向前迈了一步。
夜琉璃下意识地后退,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山石,退无可退。林闲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什么恐怖的威压,但那平淡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却比任何杀气都让她心悸。
“还是觉得,我这个老板人太好了,好到让你觉得可以随意背叛‘劳动合同’?”林闲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足一尺。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青草泥土和一种奇异清新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却让她心跳如鼓。
“我……”夜琉璃握紧剑符,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已悄悄按在腕间玉镯上。拼了!就算死,也要将剑符送出去!
“里面都写了什么?我猜猜。”林闲仿佛没看到她的戒备,摸着下巴,自顾自地推测,“‘幽狱老魔行为诡异,似在伪装,其所种灵植蕴含奇异道韵,疑与地脉异象有关,魔宗弟子人心有变’?哦,可能还有‘地脉深处似有古老痛苦意识,此魔所图甚大’?”
夜琉璃瞳孔骤缩。他……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地脉意识都知道?难道他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还是说,他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手中的剑符光芒明灭不定,映着她惨白的脸。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林闲忽然叹了口气,那口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面颊,让她汗毛倒竖。“你想传讯,就传吧。”
“什么?”夜琉璃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想把这玩意儿送出去,就送吧。”林闲指了指她手中的剑符,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你想吃就吃吧”,“不过,我建议你加点内容。”
“加……加什么?”夜琉璃完全懵了,思维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人的节奏。
“就加……”林闲想了想,说道,“‘经近距离观察,幽狱魔尊林闲,疑似道心逆转,沉迷田园,无心征伐,所行新政确有改善底层之效,其所培育之灵植神异,然根源未明。地脉深处确有异常古老波动,痛苦而混乱,暂无法判断其与魔尊之关联。建议宗门暂缓强攻,继续观察,尤其注意其灵植流向及对魔宗基层之影响。’嗯,差不多就这样,实话实说嘛。”
夜琉璃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剑符都忘了催动。他让自己把这些……这些近乎客观描述,甚至带有一丝为他“开脱”意味的情报送出去?他到底想干什么?是狂妄到不在乎?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怎么?不会写?要我帮你?”林闲挑眉。
“你……你到底想怎样?”夜琉璃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困惑和失控感。
“我不想怎样啊。”林闲摊手,“我就是个想安心种田的退休人士。你们非要打打杀杀,我很困扰的。让你送个相对客观的情报回去,让你师尊他们别整天想着强攻,让我清净点,不好吗?再说了,”他忽然凑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廓,“你觉得,你这枚小剑符,真能穿过我亲手布下的‘屏障’?”
夜琉璃浑身一颤,耳根瞬间染上绯红,既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距离,也是因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他亲手布下的屏障?那看似无形的屏障,层次果然高得超乎想象!自己刚才的尝试,在他眼中恐怕如同儿戏。
“而且,”林闲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恢复平淡,“就算送出去了,你觉得,你师尊是会相信你这个落入魔窟的弟子传来的、带有诸多不确定性的消息,还是会更加坚信,这是我幽狱魔尊的诡计,意在麻痹正道,拖延时间?”
夜琉璃如遭重击,愣在原地。是啊,以师尊多疑谨慎的性格,以昊天宗对幽狱魔尊根深蒂固的忌惮和敌视,自己这份“客观”甚至带点“美化”嫌疑的情报,会被采信吗?恐怕反而会引来猜忌,怀疑自己是否已被魔头控制或迷惑……
手中的剑符,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恢复成原本古朴的模样。她的一口精血算是白费了,境界隐隐有些不稳,但此刻她已顾不上这些。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茫然和无力感,席卷了她。报信,可能无效,甚至起反作用。不报信,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魔头可能进行的、更大的阴谋?自己潜伏在此,又有什么意义?
“看,你也明白,对吧?”林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正道,魔道,有时候就是自己把自己框死了。觉得魔道一定十恶不赦,觉得正道一定光明磊落。其实,剥开那些口号和立场,底下不都是一个个想活下去、想过得好点的人吗?你下面那些‘魔宗弟子’,和你们昊天宗外门的杂役弟子,本质上有多大区别?不都是被上层规则驱使、为了一点资源挣扎求存的可怜人?”
他走到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黑暗中零星灯火、却不再死气沉沉的魔宗,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我没什么大道理想,也不想拯救谁。我就是觉得,让跟着我混的人,能吃饱饭,有点盼头,别死得太难看,这就挺好。至于你们正道怎么想,随你们便。不过,别再吵我睡觉就行。”
夜琉璃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清瘦,披着不合身的旧袍,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可就是这个看似懒散随意的身影,却说出了如此离经叛道、却又让她无法立刻反驳的话。她想起了小芸单纯感激的眼神,想起了食堂里那些弟子满足的笑容,想起了他们喊着“老祖万岁”时眼中真实不虚的光。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真的错了吗?
不,不会的!这只是魔头更高明的蛊惑!夜琉璃用力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用刺痛让自己清醒。可心底那丝动摇,却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迹,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了。
“行了,别杵那儿了。”林闲转过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剑符你留着当纪念品吧。精血亏了?喏,把这个吃了,补补。”他又丢过来一颗“玉脂翡翠果”,这次是熟透的那种,个头更大,色泽更深。
夜琉璃下意识接过,温润的触感和磅礴的生机让她手臂一沉。
“算是预支下个月绩效,或者……封口费?”林闲歪头笑了笑,“吃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给地灵瓜授粉呢,那玩意儿好像要开花了。对了,”他走到洞府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地底下那家伙,很痛苦,也很危险。别再去招惹它,你现在还扛不住。”
说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摆摆手,晃悠着回了洞府,石门无声关闭。
平台上,只剩下夜琉璃一人,握着两颗价值连城的奇异果实,站在冰冷的夜风中,心乱如麻。
他果然知道地脉的秘密!而且,他似乎……在警告自己?那地脉深处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危险?难道不是他在利用那意识吗?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果实,又看看林闲洞府紧闭的石门,再想想自己那枚已然无用的传讯剑符,以及师尊可能的态度……第一次感到,自己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皆是迷雾。
……
同一片夜空下,九幽魔宗山门外,正道联盟大营,中枢飞舟。
昊天剑主负手立于观星台,面色沉凝。白日试探受挫,那些诡异手段和魔宗弟子反常的士气,让他心中疑云更重。尤其是最后魔宗弟子那震天的欢呼,他听得清清楚楚,那绝非恐惧或疯狂,而是一种……得到实实在在好处后的兴奋。
“剑主,”一名负责情报的长老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道,“我们安插在魔宗外围的几个暗子,冒死传回一些零星消息。”
“讲。”
“消息有些……混乱。有的说,幽狱老魔出关后性情大变,整日在其闭关处耕种,不见外人。有的说,魔宗内部正在推行一种名为‘新政’的东西,涉及贡献、奖惩,底层弟子颇受鼓舞。还有传言,魔宗内部出现了一种新的灵植,效果神异,已被用作奖赏,甚至有重伤弟子食用后迅速好转……至于今日那些诡异手段,暗子层级太低,接触不到。”
耕种?新政?新灵植?昊天剑主眉头紧锁。这些消息,与幽狱魔尊以往的形象格格不入。
“剑主,此必是那老魔的诡计!”旁边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斩钉截铁道,“定然是他伤势未愈,甚至可能已经坐化,魔宗群龙无首,故意弄出这些玄虚,拖延时间,稳定内部!”
“未必。”另一位较为谨慎的长老摇头,“前日那‘枯木逢春’的天地异象做不得假,非大神通者难以引动。若老魔真的重伤或坐化,何人能引动此等异象?那新灵植若真如暗子所言有神效,其培育者也绝非凡俗。依我看,老魔非但未死,恐怕……另有所得,所图更大!”
“那他搞这些收买人心、种田的把戏作甚?”火爆长老不解。
谨慎长老沉吟:“或许……与那地脉异象有关?魔宗山门所在,传闻乃上古一处绝阴之地,但也可能镇压着别的什么。老魔闭关百年,是否正是在图谋地脉之力?这些新灵植,或许就是借助地脉之力培育而出。他改善弟子待遇,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弟子,进行某种需要大量人力的……血祭?或者阵法布置?”
这个推测让在场几人都是心中一寒。若真如此,那幽狱老魔所谋,恐怕惊天!
昊天剑主目光闪烁,缓缓开口:“琉璃那丫头,潜入已有几日了吧?”
“是。圣女殿下修为精纯,身怀秘宝,又有我等在外策应,应当已成功潜入。只是……至今未有消息传出。”情报长老有些担忧。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消息。”昊天剑主望向魔宗深处,“以琉璃的性子,若发现老魔虚弱或宗门混乱,定会设法传讯。至今无声,要么是身陷囹圄,要么……就是所见所闻,让她也难以决断,或者,她看到的,是一个超出我们预计的、更加复杂诡异的局面。”
他顿了顿,命令道:“传令,继续围困,加强探查,尤其注意魔宗物资流动和弟子动向。启动‘影卫’,尝试向琉璃预留的几个紧急联络点投放问询符。另外,将此地情况,尤其是关于地脉异象和新灵植的猜测,密报宗主和几位太上长老。幽狱老魔此番,所图非小,恐非我一家能决。需联络其他正道魁首,共商对策。”
“是!”
众人领命而去。昊天剑主独自立于船头,夜风吹动他的道袍。他心中并无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幽狱魔尊就像一团藏在最深黑暗中的迷雾,你自以为看清了,走近了,却发现那迷雾之后,可能是更深的黑暗,或者……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琉璃,我的徒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
平台石室内,夜琉璃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并未入睡。两颗“玉脂翡翠果”放在身边,她没有吃。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林闲的话,地脉中感知到的痛苦意念,师尊可能的反应,小芸的笑容,魔宗弟子的欢呼……
她想起小时候,师尊教导她正道之义,斩妖除魔,守护苍生。苍生是什么?是那些被魔道残害的无辜百姓,是昊天山下安居乐业的凡人,也包括……那些在魔宗底层挣扎、只为一口饱饭而欣喜的“魔宗弟子”吗?
如果魔头不再作恶,甚至让追随他的人过得更好,那他还是必须铲除的“魔”吗?
如果正道为了“除魔”,不惜代价强攻,导致生灵涂炭,其中也包括那些或许并非十恶不赦的底层魔宗弟子,那这“正道”,又真的完全正义吗?
这些问题,如同毒蛇,啃噬着她以往坚固的信念。她知道,这些想法本身,在昊天宗内就已近乎“入魔”。
可那个“魔头”却说:“剥开那些口号和立场,底下不都是一个个想活下去、想过得好点的人吗?”
她心烦意乱,拿起一颗“玉脂翡翠果”,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甘美的汁液和精纯的生机涌入,抚平了她因损失精血而带来的虚弱和烦躁,也让她的灵台更加清明。
忽然,她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灵力波动,从平台下方某个隐秘的岩石缝隙中传来。那是……昊天宗“影卫”专用的联络信号!非常隐蔽,只有修炼特定功法且知道接应地点的人才能感应到。
师尊在找她!是询问,还是有了新的指令?
夜琉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该去接应吗?如果去,她该说什么?如实汇报自己混乱的观察和动摇的信念?还是……隐瞒部分,或者给出一个符合师尊预期的、关于“老魔阴谋”的推测?
她坐在黑暗中,握着还剩大半的果实,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许久,许久。
直到那丝微弱的联络信号,因为得不到回应,渐渐消散在夜风中。
夜琉璃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晶莹的果实,又看了看另一颗完好的,和那枚已然无用的传讯剑符。
最终,她将剑符和那颗完好的果实,一起小心地收进储物玉镯的最深处。然后,她将剩下的果实慢慢吃完,躺了下来,拉过那床薄薄的、硬邦邦的粗布被子,盖在身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石室低矮的穹顶,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但她的眼神,却渐渐从挣扎迷茫,变得清晰,继而坚定起来。那是一种做出了某种艰难抉择后的平静,以及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或许,我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再看清楚一点。”她低声对自己说,仿佛在说服自己,“看看这片‘魔窟’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看看那个‘魔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看看,我自己的‘道’,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带着“玉脂翡翠果”带来的温暖滋养,她终于沉沉入睡。
这一次,她没有再梦到斩妖除魔,也没有梦到宗门训诫。她梦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龟裂的大地,大地深处传来痛苦的呻吟。然后,有一点微弱的、却坚韧无比的绿色嫩芽,从裂缝中挣扎而出,缓缓舒展。嫩芽上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拄着锄头,哼着怪调,懒洋洋地,将一滴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嫩芽之上。
睡梦中,夜琉璃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而在地脉深处,那被无尽污染和封印封锁的磅礴生机,似乎也因今夜平台之上,某个意念的细微转变,而产生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微乎其微的涟漪。那痛苦的低语,仿佛也微弱地停顿了一瞬。
平台之上,那几株“玉脂翡翠果”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未晞的夜露,映照着黯淡星光,宛如泪滴,又似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