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点食堂今日人声鼎沸，比往常更加热闹。不仅是因为开放范围扩大，更因为今日的供应清单上，赫然出现了“限量特供：地灵瓜羹（每人限一勺，需额外支付50贡献点）”的字样！
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魔宗上下。那日地灵瓜成熟时引发的异象和香气，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如今竟有机会亲口尝到，哪怕是区区一勺羹，也足以让所有弟子疯狂。贡献点充足的摩拳擦掌，贡献点不够的四处借债，甚至有人开始盘算着接下几个危险任务来凑点数。
夜琉璃跟着林闲走进食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火热景象。宽敞的大厅内，队伍排成了长龙，弟子们脸上洋溢着期盼和激动，讨论声、碗筷碰撞声、还有厨房里传来的浓郁香气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这与她初入魔宗时感受到的死寂与压抑，判若两地。
林闲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弟子们纷纷恭敬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夜琉璃甚至看到几个大胆的女弟子，偷偷用崇拜的目光瞄着林闲，脸颊泛红。这让她感觉十分怪异，魔宗弟子敬畏老祖正常，可这感激和崇拜，从何而来？
“老祖，您怎么来了？这边请，给您留了位置。”负责食堂的执事诚惶诚恐地迎上来，将两人引到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
“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林闲摆摆手，很自然地坐下，对夜琉璃道：“想吃什么自己去打，贡献点记我账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老友。
夜琉璃迟疑了一下，还是去排队打了一份标准的“莹白玉粟粥”和一份“清炒翡翠苔米叶”，没有去碰那昂贵的地灵瓜羹。她端着餐盘回来，坐在林闲对面。林闲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饶有兴致地看着食堂里热闹的景象。
“尝尝这个，‘地灵瓜皮凉拌清心草’，边角料做的，味道还行。”林闲用筷子指了指餐盘里一碟翠绿晶莹的小菜，那是食堂执事特意送过来的。
夜琉璃夹起一筷放入口中，清爽脆嫩，带着淡淡的瓜香和灵草清气，入腹温和，灵力滋养效果竟不比一些普通灵丹差。她默默吃着，听着周围弟子兴奋的议论。
“天啊！这地灵瓜羹！太美味了！我感觉瓶颈松动了！”
“值！50贡献点太值了！我要攒钱，下次还买！”
“多亏了老祖！要不是老祖，咱们这辈子哪有机会尝到这种神物！”
“就是！以前过得那叫什么日子！现在有贡献点，有灵膳，还能指望修炼提升，这才叫修仙啊！”
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赞叹，夜琉璃心中五味杂陈。她偷偷看向林闲，他正低头抿着茶，侧脸在食堂喧闹的背景下，竟有种奇异的宁静。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烟火气？
“调研得怎么样？”林闲忽然抬头问道，目光平静。
夜琉璃一愣，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斟酌道：“宗门变化……很大。弟子士气高昂，任务积极性强，对……对老祖推行的新政，拥护者众。生活条件和修炼资源，确实改善良多。”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去了自己内心的震撼和矛盾。
“嗯，表面现象是这样。”林闲点点头，并不意外，“底下呢？有没有人阳奉阴违？有没有新的矛盾？比如，贡献点差距拉大，会不会导致新的不满？任务分配是否公平？那些以前靠欺压同门获利的家伙，现在是不是憋着坏？”
夜琉璃心中一惊，他竟看得如此透彻？她确实在调研中察觉到一些苗头。比如，有弟子抱怨某些任务贡献点评定不公；有以前横行霸道的内门弟子，如今收敛许多，但眼神中偶有阴鸷；还有人对“宝库”兑换物品的价格颇有微词，认为好东西都被少数贡献点高的人换走了。
她将这些观察如实说出，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瞒。
林闲听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嗯，预料之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阳光照进来，灰尘才会看得清。这些问题，正是下一步要解决的。赤炎那边，已经在着手制定更细化的贡献点评价体系和监督机制了。”他看向夜琉璃，“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夜琉璃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沉吟片刻，道：“公平。规则的公平，执行的公平。若能让人看到凭借努力就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多数人便会安心做事。反之，则易生乱。”
林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错，说到点子上了。所以，‘绩效’和‘贡献’必须清晰、可量化、可监督。这比空喊口号有用得多。”他顿了顿，语气略带深意，“其实，正道魔道，说白了，不都是人？是人，就想要个公平，想过好日子。我以前那套打打杀杀、弱肉强食，看似痛快，实则把路走窄了，大家整天提心吊胆，内部消耗太大，哪来的发展？现在这样，虽然麻烦点，但根基稳当，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发展……又一个陌生的词，但夜琉璃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她看着林闲，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心中装的，似乎不仅仅是种田和躺平，更有一套庞大而迥异于常理的……治世之道？
就在这时，赤炎长老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紧张：“老祖！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这么毛毛躁躁的。”林闲皱眉。
“是……是几个大宗门的代表！打着‘商贸考察’的旗号，持着……持着咱们发的‘贵宾令牌’来的！现在已经到山门外了！带队的是昊天宗外事长老玄诚子，还有天机阁、妙音仙坊的人！说是要洽谈……大宗采购事宜！”赤炎长老激动得声音发颤。魔宗何时有过被正道大宗如此“礼遇”的一天？虽然是打着商贸名号，但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夜琉璃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玄诚师叔？他竟然亲自来了？还有天机阁、妙音仙坊？这些都是名门正派中的翘楚！他们竟然真的放下身段，来和魔宗做交易？就因为地灵瓜和那些特产？
林闲却只是挑了挑眉，一副“终于来了”的表情：“哦？动作挺快嘛。看来那点样品效果不错。让他们进来吧，安排在迎宾阁。告诉玄诚子，想谈生意，就得守我的规矩。还有，地灵瓜数量有限，价高者得，可以竞拍。”
“竞……竞拍？”赤炎长老再次被老祖的“商业手段”震撼了。
“对啊，不然怎么卖出好价钱？咱们现在可是卖方市场。”林闲理直气壮，“去准备吧，场面弄像样点，别丢了咱们九幽魔宗……哦不，是九幽宝库的脸面。”
“是！是！”赤炎长老领命，匆匆而去。
食堂里的弟子们也听到了风声，顿时议论得更热烈了，与有荣焉之感溢于言表。
夜琉璃心潮起伏。正道代表亲至，这无疑是林闲“经济战”的重大进展。但师尊派玄诚师叔来，真的只是为了做生意？还是另有图谋？她不由得为林闲感到一丝担忧，虽然这担忧来得莫名其妙。
“走吧，回去准备一下，好戏要开场了。”林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他平时懒散的形象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后，九幽魔宗那阴森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迎宾阁内，气氛诡异而紧张。
一方是以昊天宗玄诚子为首的三名正道代表。玄诚子一身道袍，仙风道骨，面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海，暗中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身后，天机阁的白发老者手持罗盘，眼神闪烁，似在推演天机；妙音仙坊的美貌妇人轻抚琴弦，笑靥如花，眼底却藏着审视。
另一方，则是以林闲为首的魔宗众人。林闲依旧穿着那身旧袍，懒散地坐在主位，赤炎、尸魔等长老恭敬立于身后，眼神中带着警惕和一丝……新奇？夜琉璃则被林闲示意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低眉顺眼，心中却波澜万丈，尤其是感受到玄诚子那看似无意扫过她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时。
“幽狱道友，久违了。”玄诚子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听闻道友近日闭关有所得，培育出天地灵物，造福门下，贫道特来道贺，并欲求购些许，以作研究，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他绝口不提“魔尊”，只称“道友”，语气客气，却自带正道魁首的矜持。
林闲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好说好说。灵物嘛，确实有点。不过你也知道，这东西娇贵，产量低，成本高。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公平交易。价目表赤炎应该给你们了吧？觉得合适，咱们就按规矩来。”
天机阁老者忍不住插话：“幽狱道友，这地灵瓜报价是否过于……高昂？十万上品灵石一片，还需竞拍？此物虽好，但终究是消耗品……”
“嫌贵可以不要嘛。”林闲打断他，耸肩道，“又没强买强卖。我这瓜，值这个价。不信你们问问妙音坊的仙子，她们最识货。”他目光转向那美貌妇人。
妙音仙坊的妇人掩口轻笑：“道友说笑了。此物蕴含生机道韵，于音律修行大有裨益，确非凡品。只是这数量……”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林闲滴水不漏，“对了，除了地灵瓜，我们‘宝库’还有‘玉脂翡翠果茶包’、‘莹白玉粟灵米’长期供应，价格实惠，量大从优。还可以接受特定材料定制兑换。各位有兴趣可以看看清单。”
他完全是一副商人口吻，将一场本该剑拔弩张的正魔会面，硬生生变成了商品展销会。玄诚子几人面面相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们准备好的各种试探、机锋，在对方这种“只谈生意”的态度面前，全然无用武之地。
玄诚子深深看了林闲一眼，忽然道：“生意自然要做。不过，贫道听闻，道友门下似乎有位故人之后？不知可否请出一见？”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夜琉璃。
来了！夜琉璃心中一紧，知道师叔这是要借机确认她的状况，甚至可能想带她走。
林闲仿佛才注意到夜琉璃，哦了一声，随意道：“你说琉璃啊？她现在是我这儿的灵植技术顾问，负责新品种研发，工作表现不错，是个人才。怎么，玄诚道友认识她？”
技术顾问？玄诚子嘴角微微抽搐，这魔头扯谎都不打草稿的吗？他压下火气，道：“此女与我昊天宗有些渊源，若她愿意，贫道想带她回去。”
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夜琉璃身上。赤炎等人面露疑惑，林闲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她如何选择。
夜琉璃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她若答应跟师叔走，或许能暂时安全，但之前所有的隐忍和观察都将前功尽弃，而且她内心深处，对林闲和这片土地的秘密，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她若留下，则等同于公然“背叛”宗门，将来如何面对师尊？
她脑海中闪过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林闲看似懒散却深不可测的言行，地脉深处痛苦的意识，魔宗弟子真切的笑容，还有那份“调研报告”中揭示的、与她认知截然不同的魔宗现状……以及，眼前这场因“灵瓜”而引发的、荒诞却又影响深远的正魔“贸易”。
刹那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上前一步，对玄诚子盈盈一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多谢玄诚师叔挂念。琉璃在此一切安好，老祖待我甚厚，目前正参与一项重要的灵植培育项目，暂无离开的打算。请师叔回禀师尊，琉璃在此修行，自有分寸，请他老人家不必担忧。”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玄诚子脸色微变，眼中闪过难以置信和一丝怒意。赤炎等魔宗长老则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真是昊天宗的重要人物，而且她选择了留下？林闲眼中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早有预料。
“你……”玄诚子还想说什么。
林闲却哈哈一笑，打断道：“好了好了，人才难得，琉璃既然愿意留下继续研究，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嘛。玄诚道友，咱们还是继续谈生意吧？这第一批地灵瓜，只有三片，价高者得，现在开始竞价如何？起拍价，十万灵石！”
他成功地将焦点拉回了“生意”上。玄诚子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带不走夜琉璃了，只能阴沉着脸坐下。天机阁和妙音仙坊的代表则立刻加入了竞价，最终，三片地灵瓜以惊人的高价被拍走，妙音仙坊更是额外签订了一份长期供应“玉脂翡翠果茶包”的大单。
交易“顺利”完成，正道代表们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去。迎宾阁内，赤炎长老看着到手的海量灵石和材料，激动得老脸通红，对老祖的敬仰简直如天河倒悬。
“老祖，我们……我们真的和正道做起生意了？还赚了这么多！”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才哪到哪。”林闲不以为意，“以后生意会越做越大。记住，咱们卖的是稀缺资源，卖的是技术和标准。要把‘九幽宝库’的牌子打响，让所有人都离不开咱们的‘特产’。”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夜琉璃，“今天你做得不错。奖励你1000贡献点，外加一颗完整的地灵瓜，用于……研究。”
夜琉璃抬头，看向林闲，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刚刚变相地“背叛”了宗门，而“敌人”却给了她奖励。这其中的荒谬，让她几乎想笑，又想哭。
是夜，月明星稀。
夜琉璃独自一人，坐在平台边缘，望着手中那颗完整的地灵瓜，晶莹剔透，道韵流转。她没有吃，只是静静地看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前方是深渊，还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怎么？得了大奖还不开心？”林闲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手里拎着一坛……酒？
“尝尝，用莹白玉粟新酿的，度数不高，口感还行。”他拍开泥封，递给夜琉璃一坛。
夜琉璃犹豫了一下，接过酒坛，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清甜微辣，带着灵谷的香气，一股暖意流入腹中。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看着山下魔宗稀疏的灯火，和远处正道联盟大营隐约的灵光。
“今天，谢谢你了。”林闲忽然说道。
夜琉璃一愣。
“谢谢你选择留下。”林闲看着远方，语气平淡，“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
夜琉璃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一些事情。”
“看清楚之后呢？”林闲问。
“不知道。”夜琉璃老实回答。她的道心，已经乱了。
“那就慢慢看。”林闲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天地很大，道理很多，不一定非黑即白。你觉得我是魔头，可我没害你，还给你发工资，请你喝酒。你觉得你们正道光明，可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个把弟子、甚至发动战争，在他们眼里或许也是常态。”
他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夜琉璃：“你说，是让跟着自己混的人有饭吃、有盼头更接近‘道’，还是为了一个虚无的立场，打得你死我活更接近‘道’？”
夜琉璃无言以对。这些问题，她回答不了。
“好了，不说这些沉重的。”林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瓜熟蒂落，各凭机缘。这第一茬地灵瓜，算是种成功了。接下来，该琢磨点新花样了。你也好好研究研究这颗瓜，说不定真能培育出点新东西。”他晃了晃酒坛，转身走向洞府。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地脉下面那家伙，最近好像……活跃了一点。跟你可能有点关系。自己小心点。”
夜琉璃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只看到林闲消失在石门后的背影。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地脉的秘密！而且，地脉意识的活跃，跟她有关？是因为她频繁的探查，还是因为她……选择了留下？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地灵瓜，又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那隐隐传来的、似乎带着一丝好奇和探寻意味的微弱波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卷，始于老祖出关，只想摸鱼。却在不经意间，以种田为契机，撬动了整个宗门的变革，引发了正魔格局的微妙变化，更揭开了一个关于地脉的惊天秘密。而夜琉璃的抉择，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其泛起的涟漪，必将影响到未来更深远的局势。
瓜已熟，蒂已落，而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