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近乎儿戏却又雷霆万钧的“反侵略实战演练”落幕了。
后山的硝烟散尽，残留的血腥气也很快被蓬勃的草木生机净化。赤炎长老带着执法堂弟子，如同过年分肉般，喜气洋洋地将那些幸存但精神崩溃的俘虏挨个登记、下禁制，准备打包送去“劳改”，同时开始起草对万毒沼、血煞宗的“战后赔偿与原材料供应”清单草案。王富贵则兴奋地盘算着，这批“缴获”的物资和未来稳定的“供货商”，能为“九幽宝库”带来多少进账。
平台之上，夜琉璃默默收拾着狼藉。鬼面妖藤缩回地底后，留下了不少坑洞和被吸干灵气的残肢，景象可怖。但林闲似乎毫不在意，正蹲在几株被战斗波及、有些蔫头耷脑的“翡翠苔米”旁边，小心地拨开叶片检查根部，嘴里还嘀咕着：“啧，这帮家伙，打架也不看着点，踩坏我多少苗子……得加钱，必须得加钱！”
他抬头看见夜琉璃有些苍白的脸色，挑了挑眉：“吓着了？没事，习惯就好。做生意嘛，总有眼红想来抢的，打回去就是了。你看，这不又多了俩供货商？还省了咱们自己去采集毒砂血晶的功夫。”
夜琉璃沉默。她不是没见过血腥，身为昊天宗圣女，除魔卫道的战斗经历并不少。但像今天这样，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两位元婴中期的老怪连同其麾下势力玩弄于股掌，轻描淡写就化解灭门危机，还顺带敲诈勒索、捆绑成“合作伙伴”的手段，她闻所未闻。这不仅仅是实力碾压，更是一种对规则、对人心透彻到可怕的掌控力。与他平日里那副懒散、抠门、沉迷种田的样子，反差实在太大了。
“我……”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问他为何如此狠辣？可对方是来灭门的。问他如何布下这天罗地网？这似乎涉及核心秘密。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她自己都理不清。
“别想太多。”林闲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我就是个想安生种田的退休人士。谁不让我安生，我就让谁更不安生。简单吧？”
简单？夜琉璃苦笑。这逻辑简单粗暴，可执行起来，需要何等实力和心机？
“行了，别杵着了。把这些残枝败叶收拾一下，堆到那边沤肥。废物利用，绿色环保。”林闲指挥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我看你对灵植挺有天赋，水灵根也纯粹，这几天照料得不错。过两天我打算开个课，讲讲怎么高效种地……哦不，是《灵植的可持续栽培与综合利用导论》，你来当助教吧，有贡献点拿。”
开课？《灵植的可持续栽培与综合利用导论》？夜琉璃再次愣住。这位魔尊的思维跳跃，她永远跟不上。
“怎么？不愿意？”林闲看她发呆。
“不……不是。”夜琉璃连忙摇头，心中却涌起一股荒谬感。昊天宗圣女，给魔道老祖当灵植课的助教？这要让师尊和同门知道……
“愿意就好。到时候记得做笔记，顺便维持下课堂纪律。那帮小子，估计没几个坐得住的。”林闲摆摆手，溜达着回洞府补觉去了，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浇水施肥般的小事。
夜琉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清理出的、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残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疑惑、好奇、一丝隐约的敬佩，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卷入巨大涡流身不由己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地脉深处那渴望“光”与“种子”的低语，似乎又在耳边隐隐响起。
三日后，“九幽魔宗第一届灵植栽培技术普及讲座（暨《灵植的可持续栽培与综合利用导论》开班仪式）”在原本用来宣讲宗门戒律、如今被改造成“大讲堂”的阴煞殿隆重举行。
消息传出，魔宗上下哗然。老祖亲自授课？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虽然授课内容听起来有点……不务正业？但鉴于老祖出关后种种神异表现，尤其是那能引来天象、能让元婴老怪铩羽而归的神奇灵植，所有弟子，无论内心如何嘀咕，表面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毕竟，老祖手指缝里漏点东西，都够他们受用无穷了。更何况，听课还能按课时算贡献点！
于是，这一日，阴煞殿人满为患。从筑基期的执事弟子，到金丹期的长老，甚至几位闭关多年、浑身死气的元婴期宿老，都闻讯而来，挤满了大殿。椅子不够坐，许多人就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翘首以盼。
夜琉璃作为“助教”，提前到了。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杂役衣裙（依旧是灰色，但浆洗得挺括），站在讲台（一个临时搬来的、打磨光滑的黑石平台）侧后方，看着下方黑压压、气息驳杂却都眼含期待的人群，手心微微出汗。这场面，比她在昊天宗主持宗门大比时还要令人紧张。
时辰一到，林闲打着哈欠，踩着点晃悠进来了。他今天倒是换了身衣服，依旧是黑色，但料子似乎好了点，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衬得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威严……如果忽略他手里拎着的那个冒着热气、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油纸包的话。
“都来了？挺好，省得点名了。”林闲走到讲台后，把油纸包往台上一放，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馅料饱满的灵麦菜包子。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含糊道：“边吃边讲，不耽误。那个谁，琉璃，把玉简发一下。”
夜琉璃连忙拿起旁边一摞空白的玉简，运用灵力，精准地送到每位听课者面前。众人连忙恭敬接过，心中却愈发古怪。上课发空白玉简？老祖这是要传授无字天书？
“今天讲《灵植的可持续栽培与综合利用导论》第一讲：认识土壤与灵气环境。”林闲三两口吃完包子，擦了擦手，也没见他用什么扩音法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所谓可持续，就是要细水长流，不能涸泽而渔。种地也一样，地力是根本，灵气是养分。咱们魔宗，传统观念是掠夺，杀鸡取卵，所以地越来越贫，灵气越来越浊，大家修炼起来事倍功半，还容易走火入魔。”
开门见山，直指魔道修炼弊端。台下众人，尤其是几位老魔，脸色都有些微妙。这话是大实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
“改变，就从认识脚下这块地开始。”林闲随手一挥，讲台上浮现出一片光影，正是九幽魔宗及周边地域的微缩地貌图，山川河流、地脉走向隐约可见。“看，咱们宗门，坐落在这条‘阴煞地脉’的节点上。阴煞之气浓郁，适合修炼某些魔功，但也侵蚀生机，导致土地板结，灵植难生。以前你们种的那些阴魂草、泣血花，叫什么灵植？那叫毒草！吃多了能不疯魔吗？”
台下传来低低的笑声，但更多是深思。以前只觉得修炼艰难是功法问题或个人资质，从未有人从“环境”和“生产资料”角度去思考。
“所以，要种出好东西，第一步是改良土壤，调节灵气。”林闲手指一点，光影图上出现几个闪烁的光点，“这些地方，阴煞淤积，但地气未绝，可以用‘五行化煞阵’辅以‘清心草’粉末，逐步中和。这里，地脉有细微灵泉分支，可以引水灌溉，稀释煞气。这里……”
他侃侃而谈，从魔宗具体地貌讲到土质分析，从煞气分布讲到局部小气候，从传统魔道灵植的弊端讲到引进改良品种的必要性，甚至还提到了轮作、间种、套种以保持地力的概念。言语通俗，却直指要害，许多困扰低阶弟子许久的修炼环境问题，竟然被他在种地的道理中一一化解。
台下众人，从最初的猎奇、不解，渐渐听得入了神。尤其是那些底层弟子，他们常年与贫瘠的土地、污浊的灵气打交道，感触最深。老祖说的这些法子，听起来……好像真的可行？原来改善修炼环境，不一定非要掠夺、杀戮，可以从种好一棵草开始？
几位元婴宿老，原本是抱着姑且一听的态度，此刻也神色凝重，彼此传音，眼中异彩连连。他们修为高深，对天地灵气感知更敏锐，能听出林闲这番话绝非纸上谈兵，而是对地脉灵气有着极深洞察后才能得出的真知灼见！这绝非一个只知杀伐的魔头能具备的见识！
“当然，理论是基础，实践出真知。”林闲讲得口干，顺手拿起讲台上不知谁给他准备的、用翡翠苔米叶泡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接下来，我会在宗门内划分几块‘试验田’，推行新的种植方案。有兴趣的弟子可以报名参与，根据贡献领取贡献点。种出来的东西，一部分上交宗门，一部分你们自己留着用或者兑换贡献点。具体细则，课后找赤炎长老咨询。”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自己种，自己还能留？还能换贡献点？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许多弟子眼睛都亮了。
“好了，理论课第一部分结束。下面是实践演示环节。”林闲拍了拍手，“琉璃，把样品端上来。”
夜琉璃早已准备好，闻言从讲台后端出几个玉盘，上面分别放着不同的土壤样本、几种常见的低阶魔植种子、以及一小撮翠绿欲滴的“清心草”粉末和几块下品灵石。
“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林闲随手摄来一份板结、发黑、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典型阴煞土壤，放在讲台中央。他又拿起几颗干瘪的、名为“腐骨藤”的低阶魔植种子。“这是常见的阴煞土，这是腐骨藤种子，正常情况下种下去，成活率不到三成，长出来也蕴含阴毒，只能用来炼制低阶毒药，价值很低。”
台下众人点头，这是魔宗常态。
只见林闲将那份阴煞土平铺开，手指凌空勾勒，一个简易却玄奥的微型法阵瞬间成型，笼罩在土壤上方。他弹入几缕灵力，激活法阵，阵法发出微光，开始缓缓抽取土壤中过于浓郁的阴煞之气。接着，他撒入少许“清心草”粉末，粉末融入土壤，散发出清新气息，与残留的阴煞中和。最后，他捏碎一块下品灵石，将精纯的灵气均匀洒在土表。
“简易版的‘小五行化煞生息阵’，结合‘清心草’的中和特性，以及灵石灵气的滋养。成本不高，一亩地大概十块下品灵石加一斤清心草粉，能用一个月。”林闲一边操作一边解说。
然后，他将那几颗腐骨藤种子放入处理过的土壤中，覆盖，又洒了点水。接着，他伸出右手，悬在土壤上方，不见他念咒施法，只是掌心微微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翠绿色光晕，缓缓笼罩下去。
台下，包括夜琉璃在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几位元婴宿老更是瞳孔微缩，他们能感觉到，那翠绿色光晕中蕴含的生机道韵，精纯而高等，与他们所知的任何木系或生命功法都迥然不同！
一刻钟后，在林闲那奇异生机的催动下，土壤表面微微拱起，几株嫩绿的芽苗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颜色不再是腐骨藤常见的暗绿色，而是健康的翠绿，叶片上也没有了令人不适的灰斑，反而透着淡淡的灵光。
“好了。”林闲收手，翠绿色光晕消失。那几株幼苗停止了疯狂生长，但依然生机勃勃。“经过改良的土壤，加上适当的生机催化，腐骨藤的阴性被中和，转而强化了其坚韧的特性。现在，它可以用来炼制低阶防护符箓的基材，或者作为某些调和性丹药的辅药，价值翻了几倍。更重要的是，它生长过程中，会反哺土地，改善地力，形成良性循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夜琉璃，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株翠绿的幼苗，又看看一脸淡然、仿佛只是浇了盆花的林闲。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灵植术了！这是点石成金，是化腐朽为神奇！是颠覆了魔道修炼资源获取方式的、划时代的技术！
短暂的沉默后，阴煞殿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和议论声！弟子们激动得脸色涨红，长老们抚掌惊叹，宿老们目光灼灼。如果这门技术能够推广，魔宗将彻底摆脱对掠夺和压榨的依赖，走上一条可持续发展的康庄大道！这意义，远比炼制出一件通天魔宝更加重大！
“老祖神威！老祖万岁！”不知谁先喊了一句，顿时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响起，所有人看向林闲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敬畏。这一刻，什么凶名，什么魔尊，都不重要了。能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有希望、有奔头的老祖，就是真正的神！
夜琉璃站在一旁，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看着讲台上那个被万众崇拜、却依旧一副没睡醒模样的男人，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她终于明白，林闲所谓的“种田”，根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条直指大道的、足以改变一宗乃至一方世界气运的堂皇之路！他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智慧，是格局，是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或许可称之为“造化”的境界。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并非所有人都被喜悦冲昏头脑。大殿角落，一个面容普通、放在人堆里绝不会被多看第二眼的内门弟子，低着头，随着众人一起欢呼，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震惊与阴沉。他叫陈风，表面上是炼丹堂一名普通执事弟子，实际身份，却是昊天宗埋藏在九幽魔宗深处的一枚重要暗子，代号“影枭”。
他原本的任务是监视魔宗动向，探查幽狱魔尊虚实。可这几个月来，魔宗的变化翻天覆地，幽狱魔尊的行为更是诡谲难测。今日这堂课，内容石破天惊，若真让魔宗推广开来，其实力底蕴必将飞速增长，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回宗门！还有，那个站在老祖身边的女子……虽然容貌做了修饰，气质也有所改变，但那双清冷的眸子，还有偶尔流露出的功法痕迹……像极了失踪的圣女夜琉璃！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老祖的助教？是了，一定是被魔头控制了！必须将圣女的消息也传回去！
陈风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分毫，随着人群散去。他决定，今晚就冒险启用最高级别的传讯方式，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那神奇的“化煞生息”之术和圣女的线索，传回宗门。
讲座在狂热的气氛中结束。林闲被热情的长老弟子们围了半晌，才得以脱身。夜琉璃跟着他回到平台，一路沉默。
“怎么样？我这课讲得还行吧？”林闲似乎心情不错，随口问道。
“振聋发聩，颠覆认知。”夜琉璃如实回答，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此法若推广，恐怀璧其罪。今日殿中人多眼杂，难保没有外宗探子。”
“探子？”林闲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有就有呗。这法子核心在于对地脉生机的理解和引动，光知道步骤有屁用。没有我，他们种出来的，顶多是长得快点的草。再说了，知道的人多了才好，都去研究种地，打打杀杀不就少了？天下太平，我才好安心躺平嘛。”
歪理邪说！夜琉璃心中暗斥，可细想之下，竟觉得有几分歪理。若天下修士都沉迷种田搞生产，或许真能少些纷争？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夜，月黑风高。
陈风避开巡逻队，悄无声息地潜入后山一处早已准备好的、极其隐秘的传讯点。这里布置着一个小型的、单向的、消耗型的跨界传讯阵，只能使用一次，且会暴露位置，但传递信息最快最安全。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特制的传讯玉符，将今日所见详细记录，尤其强调了“化煞生息”之术的恐怖潜力和圣女可能被控的猜测，然后启动了阵法。
微光闪过，玉符消失。陈风松了口气，迅速销毁痕迹，准备撤离。
然而，他刚转身，就僵在了原地。
月光下，一个穿着杂役衣裙、清丽绝伦的女子，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是夜琉璃。她手中，握着一柄秋水般潋滟的软剑，剑尖遥指，气息锁定了他。
“陈师兄，这么晚了，在此赏月？”夜琉璃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陈风心中骇然，他自问隐匿功夫了得，竟被如此近身都未察觉！圣女修为似乎精进了不少！他强自镇定，干笑道：“原……原来是琉璃师妹。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师妹这是？”
“我也睡不着，恰好看到陈师兄鬼鬼祟祟，在此启动了一个似乎不该属于本宗弟子的阵法。”夜琉璃目光如电，“你在给谁传讯？昊天宗？”
陈风脸色大变，知道无法再隐瞒，眼中凶光一闪：“圣女！你果然被魔头控制了心智！竟然助纣为虐！今日我便替宗门清理门户！”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一柄淬毒的短剑从袖中滑出，直刺夜琉璃咽喉！速度之快，竟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夜琉璃早有防备，软剑一抖，化作漫天剑影，如流水般缠向短剑。她修为已达金丹中期，又得地灵瓜滋养，灵力精纯，剑法更是昊天宗真传，岂是陈风可比。
叮叮当当！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剑气纵横，在寂静的后山显得格外刺耳。陈风越打越惊，圣女剑法精妙，灵力浑厚，自己竟完全处于下风！他心一横，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短剑上，短剑顿时黑芒大盛，毒性暴涨，化作一道黑影射向夜琉璃，同时他转身便逃！
“冥顽不灵。”夜琉璃冷哼一声，剑势一变，如长虹贯日，后发先至，点在那黑影之上。嗤！黑芒溃散，短剑哀鸣着倒飞。她身形如电，瞬间追上陈风，软剑如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
“圣女饶命！”陈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求饶。
夜琉璃剑势一滞，眼中闪过挣扎。这是同门，是师尊派来的暗子。杀了他？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陈风眼中狠辣之色一闪，袖中滑出一枚漆黑的梭形法宝，就要引爆！这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定。”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风保持着掏法宝的姿势，僵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那枚漆黑的梭形法宝，刚冒出个头，就失去了所有灵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夜琉璃收剑，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块山石上、正打着哈欠的林闲。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演全武行？”林闲跳下山石，走到陈风面前，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哦，是你啊，炼丹堂那个闷葫芦陈风？藏得挺深嘛，金丹初期？昊天宗教出来的暗子，质量一般啊。”
陈风眼中充满惊恐，他发现自己连自爆都做不到，周身灵力被一股无形力量彻底禁锢！
“老祖，他……”夜琉璃欲言又止。
“知道，探子嘛。”林闲摆摆手，浑不在意，“每个宗门都有，咱们也有往别人家派。不过这小子不老实，还想玩自爆，污染环境。”他伸手在陈风额头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神识侵入。
陈风浑身一颤，眼神瞬间涣散，随即变得茫然。
“嗯，昊天宗‘影枭’，直属玄诚子。任务：监视魔宗动向，探查本座虚实。今晚传讯内容：化煞生息术，圣女疑似被控。”林闲收回手，摸了摸下巴，“玄诚子？哦，那个买瓜的老道。消息传回去了？算了，传回去就传回去吧，正好给他们点压力，下次买瓜别那么抠门。”
夜琉璃：“……”
“这小子怎么处理？”林闲看向夜琉璃，“你同门，你决定。杀了？废了？还是洗洗脑子，留着种地？我看他火灵根还行，去烧锅炉……哦不，去控火炼丹应该凑合。”
夜琉璃看着目光呆滞、口角流涎的陈风，心中五味杂陈。同门相残，非她所愿。但放他回去，后患无穷。洗脑控制？那与魔道何异？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他……终究是奉命行事。能否……废去修为，抹去相关记忆，逐出宗门？”这或许，是最大的仁慈了。
林闲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行，依你。赤炎，听见没？处理一下，按琉璃说的办。完了扔出山门，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造化。”
阴影中，赤炎长老浮现出身形，恭敬道：“是，老祖。”他看向夜琉璃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老祖对此女，似乎格外宽容。
赤炎长老提着木偶般的陈风消失。后山恢复寂静，只剩夜琉璃和林闲两人。
“心里不舒服？”林闲问。
夜琉璃默然点头。同门因她而落得如此下场，她无法释怀。
“这就是立场。”林闲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你选择了留下，就选择了我的立场。你的同门，就是我的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天你饶他一命，已是破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选择。”
他转过头，看着夜琉璃，目光深邃：“你想看清楚，就得先站定。摇摆不定，害人害己。”
夜琉璃娇躯一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冷静，没有嘲讽，没有逼迫，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是的，从她选择留下，从她接受助教身份，从她默许甚至协助林闲推行那些改变时，她就已经站在了昊天宗的对立面。陈风，只是第一个撞上来的代价。
“好好想想吧。”林闲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明天的实践课，别忘了准备教具。哦，对了，”他回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那个玄诚师叔，估计很快会有新动作了。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帮忙’应付一下。”
夜琉璃站在原地，夜风吹动她的衣袂，冰冷刺骨。林闲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里。师尊……会怎么做？而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地脉深处，那古老的意识似乎感受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传来一阵微弱而模糊的安抚之意，仿佛在说：“光……种子……选择……”
她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前路迷茫，道心将倾。这魔窟中的日子，究竟是她探寻真相的囚笼，还是……她真正追寻大道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