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宗，天枢峰，议事大殿。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玄诚子盘坐在蒲团上，面色阴沉，手中捏着一枚已然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玉符。玉符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神念波动，正是“影枭”陈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拼死传回的、极度混乱且惊恐的讯息片段。
“……化煞……生机……颠覆……圣女……被控……危……”
破碎的词汇，夹杂着强烈的震撼与绝望情绪，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玄诚子心头，也砸在殿内其他几位核心长老的心上。
“化煞为生，点死为活……这，这怎么可能？”一位掌管灵植园的长老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昊天宗《青木真解》中记载的最高秘术‘枯木逢春’，也需以精纯乙木灵气滋养，辅以阵法催动，耗时良久，方能令枯木重萌新芽。这幽狱老魔，竟能随手之间，改良阴煞秽土，催生魔植蜕变？这……这已近乎造化之功！”
“更可怕的是其影响！”另一位面容古板、主管戒律的长老须发皆张，怒道，“据影枭最后讯息及此前各方情报，九幽魔宗如今上下，皆被那老魔的‘新政’蛊惑，沉溺于什么‘贡献点’、‘灵膳’，修炼荒怠，斗志全无！长此以往，魔宗实力未必减弱，但其内部凝聚力、底层弟子之向心力，恐怕将提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此乃釜底抽薪、动摇根基的绝户之计啊！”
“还有琉璃那孩子……”玄诚子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痛心与不解，“影枭提及‘圣女疑似被控’……观其近日行止，担任魔头助教，协助推行邪法，对同门暗子出手毫不留情……只怕，只怕已遭不测，或心神被夺。”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夜琉璃清冷绝美的面容，那是他从小看到大、寄予厚望的师侄，昊天宗未来支柱之一。
“师兄，当断则断！”戒律长老厉声道，“若琉璃师侄当真堕入魔道，或已被魔头以邪法控制，成为其帮凶，我昊天宗绝不能因私废公！应立刻公告天下，削其圣女之位，逐出师门！并联合正道各派，以雷霆之势，铲除魔窟，救……清理门户！”他本想说“救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被幽狱魔尊控制心神，岂是易与？救回来的，还是原来的夜琉璃吗？
“不可！”另一位较为沉稳的长老出言反对，“影枭讯息残缺，未必尽实。琉璃心性坚定，修为不俗，岂会轻易被控？或许她是忍辱负重，虚与委蛇，伺机而动。我等若贸然行动，反而可能害了她性命，亦让那魔头有了发难借口。如今魔宗气象诡异，那老魔深浅难测，强攻代价太大。况且……妙音仙坊、天机阁等派，似乎与那‘九幽宝库’往来密切……”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这正是众人最头疼之处。那“九幽宝库”出产的灵植神异，功效卓著，已悄然在高层修士中小范围流传开来。地灵瓜片、玉脂翡翠果茶，甚至那“莹白玉粟灵米”，都对修行大有裨益，且毫无副作用，引得不少宗门暗中心动。妙音仙坊、天机阁更是已与魔宗建立了初步的“贸易关系”。若此刻昊天宗高举讨魔大旗，能有几家响应？说不定反被那魔头借机离间！
“那魔头此举，分明是阳谋！”戒律长老恨声道，“以利诱之，分化我正道联盟！其心可诛！”
“是否为阳谋，已不重要。”玄诚子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疲惫中带着决断，“重要的是，我等该如何应对。琉璃之事，需查明真相。魔宗变化，需探明虚实。那‘化煞生息’之术，更需弄清根源！若此术为真，且可大规模推广……其意义，远超铲除一个幽狱老魔！”
众人心中凛然。是啊，若魔宗真掌握了如此逆天改地、培育灵植的秘法，其潜力将无穷无尽。假以时日，凭借源源不断的顶级修炼资源，魔宗实力将膨胀到何等地步？届时，正道危矣！
“发布盟主令，召各派主事，于云天秘境召开紧急议事！”玄诚子沉声道，“将影枭所传信息，及我等研判，一并告知。务必统一认识，共商对策。至于九幽魔宗那边……”他顿了顿，“我亲自走一趟。以商讨扩大贸易、求购地灵瓜为名，一探究竟，并……设法接触琉璃，确认其状态。”
“师兄，不可亲身犯险！”几位长老连忙劝阻。
“无妨。”玄诚子摆手，眼中闪过睿智与坚定，“那魔头既开门做生意，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撕破脸皮。我以正道联盟特使、昊天宗外事长老身份前去，他纵然狂傲，也需顾忌三分。况且，我也很想亲眼看看，那‘九幽宝库’，那所谓的‘职业技术学院’，还有琉璃……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看向手中碎裂的玉符，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座笼罩在迷雾中的魔宗山峰，以及那个愈发难以捉摸的幽狱魔尊。
“此獠所图，绝非区区灵植贸易。其志……恐在天下。”
……
九幽魔宗，后山平台。
夜琉璃手握玉锄，站在一片新开辟的、约莫半亩的灵田边，有些出神。灵田被规整地划分为十几个小方块，里面分别种着她从第一颗地灵瓜中取出的、经过仔细筛选和微弱灵力温养过的二代种子。这些种子颜色更深，隐隐有玉质光泽，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灵植种子都不同。
距离处理陈风那晚，已过去三日。那晚之后，她心绪难平，修炼时都几次险些岔气。林闲似乎看穿她的挣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丢给她一包二代瓜种和一把玉锄，让她“找个地方种着玩，别瞎想”。
“种地能静心。”他是这么说的。
夜琉璃起初觉得荒谬，但当她真的沉下心来，按照林闲课上所讲的要点——辨土、施肥、布设简易的聚灵化煞阵、小心翼翼地埋下种子、注入精纯温和的水灵之力催发时，那股专注和期待，竟真的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看着一颗颗种子在蕴含生机的土壤中安静沉睡，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她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力量。
然而，这种平静在今晨被打破了。当她例行检查灵田时，骇然发现，有三颗相隔较远的瓜种，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破土，萌发出了两片娇嫩欲滴、脉络中隐现金丝的淡紫色子叶！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三株幼苗周围的土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普通的灵土，向着一种更加温润、富含生机的淡金色蜕变！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比第一代地灵瓜更加清新、让人神魂都为之一振的异香！
这生长速度，这引发的异象，远超第一代！夜琉璃几乎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那股庞大而痛苦的意识，似乎因为这新芽的破土，而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欢欣与渴望的悸动！
“啧，发芽了？还是三颗？不错不错，你这丫头有点天赋。”林闲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蹲在田埂边，打量着那三株幼苗，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二代就是不一样，吸收了地脉反馈的生机，潜力更大了。看来那老家伙挺喜欢你这小树苗。”
“老家伙？”夜琉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哦，就是下面睡觉的那个。”林闲用下巴指了指地面，浑不在意，“估计是被你天天用温和水灵之力浇灌，给‘吵’醒了，顺手帮了点小忙。不然你以为普通灵土能变‘金坷垃’？”
地脉意识？沉睡的老家伙？金坷垃又是什么？夜琉璃听得云里雾里，但核心意思明白了：地脉深处的存在，在关注这片灵田，甚至可能因为她的照料，给予了某种加持！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林闲的“种田”，绝对与这神秘地脉息息相关！
“那……这异象和香气？”夜琉璃担心地看向山外。如此明显的迹象，不可能瞒过有心人。
“瞒不住就不瞒。”林闲耸耸肩，“好东西嘛，总要招苍蝇。正好，看看还有哪些不开眼的想来偷菜。”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再说了，不把饵撒出去，怎么钓大鱼？咱们的‘职业技术学院’第一批学员马上要结业了，总得给他们找点实践机会，检验一下学习成果不是？”
夜琉璃默然。原来这异象，也在他算计之中？是故意为之的诱饵？她看着那三株生机勃勃的幼苗，又看看一脸轻松仿佛在说今晚吃啥的林闲，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跟不上这人的思维节奏。
“行了，别傻站着了。过来帮忙，给这几个小家伙加个‘防护罩’，免得被不长眼的虫子啃了。”林闲招呼她，开始手脚麻利地在灵田四周埋下几块刻着奇异纹路的骨片和几颗黯淡的灵石，布置起一个简易的隐匿兼防护阵法。
夜琉璃收敛心神，上前帮忙。两人一个布阵，一个引动水灵之力激活阵眼，配合竟有几分默契。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在新鲜的泥土上投下交错的影子，仿佛一对寻常的农人在侍弄庄稼，而非名震天下的魔尊与身份尴尬的正道圣女。
“对了，下午‘职业技术学院’第一期《高效施肥与土壤改良实践课》结业考核，你当评委。”林闲一边埋骨片，一边随口道。
“我？评委？”夜琉璃一愣。
“对啊，你是助教，又是实际操作的一把好手，不让你当让谁当？赤炎那帮老家伙，理论还行，动手就抓瞎了。”林闲理直气壮，“记住，打分严格点，尤其是理论联系实际的部分。咱们不培养书呆子。”
于是，下午，在阴煞殿临时改造的“实践考核场”上，出现了让所有魔宗弟子终生难忘的一幕。
数十名经过层层选拔、成为“九幽职业技术学院”第一批学员的弟子（从筑基到金丹不等），整齐地站在一片被划分为若干块、土质各异的“试验田”前，摩拳擦掌，紧张又兴奋。他们穿着统一的、绣着绿叶徽记的灰色短打（林闲称之为“校服”），看起来不伦不类，却精神抖擞。
主席台上，坐着几位神色肃穆的评委：赤炎长老（校长兼理论课讲师）、尸魔长老（实战课讲师，负责抓捕破坏灵田的妖兽）、传功阁的枯木长老（灵植辨识课讲师），以及……一身杂役衣裙、清冷绝艳、此刻却有些局促的夜琉璃（助教兼实践课评委）。
林闲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盘灵果，边吃边看热闹。
“考核开始！第一项，理论问答！”赤炎长老声音洪亮，“请听题：针对‘阴秽板结土’，改良初期，应优先施用何种基肥？甲：腐骨粉；乙：血煞土；丙：清心草灰；丁：以上皆可。请选择并简述理由！”
学员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有的皱眉苦思，有的则胸有成竹。这些都是《灵植的可持续栽培与综合利用导论》课上讲过的内容。
“丙，清心草灰！”一个机灵的筑基弟子抢先回答，“因清心草灰性平和，蕴含微弱净化之力，可中和阴秽土中部分煞气，且其灰烬松散，有助于改善板结，为后续施用其他肥料打下基础！”
“回答正确，加十分！”赤炎长老满意点头，在玉板上记下一笔。
夜琉璃听着这近乎凡间老农讨论种地般的问答，看着台下弟子们认真思索、争相回答的模样，感觉格外荒谬，却又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朴素的、直指本源的道与理。
理论问答结束，接下来是实践操作。学员们被分配到不同的试验田块，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利用提供的有限材料（清心草粉、低阶灵石碎片、化煞阵盘等），对指定的“问题土壤”进行改良，并成功催生一株指定的低阶灵植“月光草”种子。
顿时，考核场热火朝天。学员们各显神通，有的小心翼翼布阵，有的仔细计算材料配比，有的甚至对着土地念念有词，仿佛在沟通地灵。失误在所难免，有人布阵出错，导致灵石爆裂，炸了一脸灰；有人配比不当，催生的月光草长得歪歪扭扭，灵气黯淡。
夜琉璃作为评委，需要下场巡视，根据改良效果、月光草长势、操作规范性等打分。她修为最高，感知敏锐，往往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当她指出一个金丹期学员因求快，灵力输入过猛，反而损伤了月光草脆弱的灵根时，那学员心服口服，周围旁听的其他弟子也恍然大悟。
“看到了吧？种地不是打架，不是灵力强就厉害。要精细，要顺势而为。”林闲不知何时溜达到她身边，啃着果子点评，“你这水灵根，温润滋养，其实挺适合干这行的。以后可以考虑专攻水疗灵植方向，有前途。”
夜琉璃：“……”
考核在一种既严肃又搞笑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最终，一名原本在灵兽园负责喂养低阶影蝠、因细心和耐心被选拔上来的女弟子，以最平稳的灵力输出、最合理的材料配比，培育出了品相最佳的月光草，获得了实践课第一名。当赤炎长老宣布她将获得一百贡献点和一次进入“宝库”优先选购权的奖励时，全场沸腾。许多底层弟子眼中燃起了希望——原来，不需要打打杀杀，不需要溜须拍马，只要踏实肯干、钻研技术，也能在魔宗出人头地！
“看到了吗？”林闲对着台下激动的人群，慢悠悠地说，“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是技术改变命运。以前那套打打杀杀、弱肉强食，太低级了，没前途。以后，在咱们九幽魔宗，哦不，是九幽职业技术学院，谁技术好，谁贡献大，谁就能过上好日子！都给我好好学，认真干！下一个项目，咱们开《常见灵虫防治与生物肥料制备》课，学好了，灵田增产，贡献点大大滴有！”
“老祖万岁！职业技术学院万岁！”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顿时山呼海啸。弟子们，尤其是那些曾经默默无闻、如今凭借努力获得认可的弟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也能获得尊重和资源，这种成就感，是过去在魔宗底层挣扎时从未有过的。
夜琉璃站在喧嚣的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充满希望和热情的脸庞，心中震动难以言表。她忽然有些明白，林闲所说的“另一种道”是什么了。这不是邪道，也不是单纯的权术，而是一种……将人的力量引导向创造、向生长、向秩序的道路。虽然这条路，建立在魔宗这个畸形的土壤上，但它的确在生根发芽。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就在结业典礼即将结束，林闲准备宣布散会，并私下里吐槽“当校长比种地还累”时，赤炎长老匆匆走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林闲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种“果然来了”的表情，对台下挥挥手：“好了，散会！该干嘛干嘛去。赤炎，尸魔，枯木，还有琉璃，你们几个留一下。”
弟子们陆续散去，犹自兴奋地讨论着。很快，殿内只剩下几位核心。
“老祖，山门外传来讯息，”赤炎长老面色凝重，“昊天宗玄诚子，携正道联盟特使令，前来拜山，言道有要事相商，关于……扩大贸易，及求购地灵瓜事宜。此外，”他看了一眼夜琉璃，“对方点名，希望与琉璃……姑娘一见。”
来了！夜琉璃心脏猛地一缩，袖中的手瞬间握紧。该来的，终究来了。师尊派玄诚师叔亲至，表面是商谈贸易，实则为探查虚实，也为她而来！她该如何面对？承认身份？还是继续伪装？
林闲却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哟，生意上门了，还是大主顾。点名要见琉璃？看来咱们琉璃助教名声在外啊。”他看向夜琉璃，眼神平静，“怕了？”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事到临头，怕也无用。
“不怕就行。”林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去见见咱们的‘贵客’。对了，把咱们学院优秀学员种的‘月光草’带上一盆，就当见面礼了。让人家看看，咱们魔宗，现在也是搞技术、讲文明的。”
众人：“……”
一刻钟后，九幽魔宗那依旧阴森、但明显干净整洁了许多的山门外，玄诚子带着两名随行弟子，神色平静地等待着。他一身道袍，仙风道骨，与周围魔气隐隐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目光扫过山门内那些虽然依旧穿着黑袍、但精神面貌迥异、甚至有人对他好奇张望而非怒目而视的魔宗弟子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致的凝重。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脚下这片被阴煞笼罩的土地深处，似乎有某种磅礴而古老的生机在缓缓苏醒、流淌，与那弥漫的魔气形成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这与影枭传回的“化煞生息”之说不谋而合！
不多时，山门大开，赤炎、尸魔两位长老迎出，礼节周到却疏离：“玄诚道友远来辛苦，老祖已在迎宾阁相候，请。”
玄诚子微微颔首，随着二人入内。一路行来，他越看越是心惊。魔宗内部井然有序，弟子各行其是，忙碌中透着朝气，与他记忆中或情报里那个混乱、压抑、弱肉强食的魔窟截然不同！他甚至看到有弟子在灵田边记录着什么，有弟子在调试着奇怪的、像犁又像耙的法器，还有人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施肥比例”和“病虫害防治”……
这哪里还是魔宗？分明像个……大型的、有点诡异的农家乐科研机构？！
带着满腹惊疑，玄诚子踏入迎宾阁。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黑袍青年，相貌俊美，脸色略显苍白，正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手里把玩着一株……品相极佳的月光草？其身后，站着赤炎、尸魔、枯木三位长老，以及……那个让他心头巨震的窈窕身影。
夜琉璃！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杂役衣裙，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魔头身侧稍后的位置，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茶具。她气息平稳，灵力内敛，似乎并无被控制或遭受折磨的迹象，但那份恭顺的姿态，却让玄诚子心中刺痛。
“玄诚道友，久仰大名，坐。”林闲抬了抬眼皮，随意道，“琉璃，看茶。”
夜琉璃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开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正是昊天宗待客的礼节。她垂着眼，不敢看玄诚子。
玄诚子目光如电，紧紧盯着夜琉璃，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被迫或伪装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复杂。这让他更加惊疑不定。
“幽狱道友，别来无恙。”玄诚子按下心头波澜，在主客位坐下，开门见山，“贫道此次前来，一为代我昊天宗，与贵宗商讨扩大‘玉脂翡翠果茶’与‘莹白玉粟’交易份额之事；二来，听闻贵宗新育成地灵瓜神异，我宗愿以高价，求购些许，以供研究；这三嘛……”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夜琉璃，语气加重，“贫道观这位姑娘，与我宗一位故人颇有渊源，不知可否容贫道与她单独一叙？”
阁内气氛陡然一凝。
赤炎等人面色微沉。林闲却笑了，他将手中那株月光草随手插进旁边一个空花瓶，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土。
“生意好说，价格公道，一切好商量。地灵瓜嘛，下一批还没熟，熟了可以给你们留点，价格嘛，看诚意。”林闲慢悠悠地说，仿佛没听见玄诚子的第三点要求，转而指了指那花瓶里的月光草，“至于单独叙旧嘛……玄诚道友，你看这月光草，品相如何？”
玄诚子一怔，不明其意，但神识扫过，心中又是一惊。这月光草虽是低阶灵植，但生机盎然，灵光纯净，远超寻常，显然是用了极高明的手法培育。他下意识答道：“此草生机充沛，灵韵内敛，培育手段高明，当是大家手笔。”
“哦，这是咱们‘职业技术学院’刚结业的优秀学员种的，入门级水平。”林闲轻描淡写道，“所以说啊，玄诚道友，人呢，就像这草，放在合适的环境，用对方法，总能长得不错。强求改变环境，或者硬要把草挪到不适合的地方，反而容易枯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抬眼，看向玄诚子，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琉璃现在是我这儿的‘特级灵植技术顾问’，工作干得不错，我们这儿的环境也挺适合她。道友要是想挖墙脚，可得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还有，我们这儿的违约金，可不便宜。”
玄诚子瞳孔微缩。这话绵里藏针，既是警告，也是表态。他看向夜琉璃，沉声道：“琉璃师侄，你可还认得贫道？若受制于人，但说无妨！昊天宗，永远是你的后盾！”
夜琉璃抬起头，迎上玄诚子殷切而锐利的目光，心中酸涩翻涌。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却清晰：“玄诚师叔，琉璃……一切安好。在此……修行，颇有所得。还请师叔……回禀师尊，勿要挂念。”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一句“一切安好”，一句“颇有所得”，已然表明了态度。
玄诚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他死死盯着夜琉璃，试图从她眼中找出被迷惑、被控制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以及深处那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那不是被控制的眼神，那是一种经历了巨大冲击、迷茫、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坚定的眼神。
难道……她真的心甘情愿留在此地？留在魔头身边？这怎么可能？！
“好了，叙旧到此为止。”林闲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琉璃，给玄诚道友介绍一下咱们新推出的‘月光草精华露’，对安神静心、辅助修炼有奇效，价格优惠。玄诚道友远来是客，带两瓶回去尝尝。”
夜琉璃敛衽应下，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玉瓶，走向玄诚子。在递上玉瓶的瞬间，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一缕微不可察的神念，借助玉瓶传递，瞬间没入玄诚子掌心。
玄诚子浑身一震，接过玉瓶，深深看了夜琉璃一眼，那眼神中有震惊，有疑惑，更有深深的痛惜。他读懂了那缕神念中的信息，简短却石破天惊：
“地脉有灵，痛苦沉眠。魔尊所行，非尽为恶。琉璃无恙，自有分寸，望师叔……信我一次。”
地脉有灵？痛苦沉眠？魔尊所行，非尽为恶？
玄诚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强行维持平静。他收起玉瓶，对林闲稽首道：“多谢道友美意。既然如此，贫道不便强求。贸易之事，容后再议。地灵瓜，还望道友成全。贫道……告辞。”
他不再看夜琉璃，转身，带着两名随从，大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看着玄诚子消失在门外，夜琉璃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脸色苍白。她知道，今日之后，她与昊天宗，与师尊，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缕神念，是她能传递的、最大限度的信息与恳求。
林闲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罕见地没有调侃，只是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新课题——‘二代地灵瓜幼苗早期护理要点’，等着你研究呢。”
夜琉璃没有回答，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
赤炎长老忧心忡忡：“老祖，这玄诚子……”
“放心，他暂时不会动手。”林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他拿不准琉璃的态度，更看不透我的底细，还有地脉的秘密。回去后，有的吵了。正好，给咱们多点发展时间。”他看向窗外，那三株二代地灵瓜幼苗的方向，嘴角微翘。
“饵已经洒下，鱼也闻着味了。接下来，就看是哪些鱼，先忍不住咬钩了。”
山风穿过迎宾阁，带着灵田特有的泥土与草木清香。一场风暴，似乎暂时远离。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暗流，正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汇聚。而夜琉璃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手中的幼苗与心底的抉择，同样在暗夜里悄然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