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空气冷得像是在呼吸碎玻璃。
希尔维亚坐在洞穴深处一块平整的巨石上，那是她临时的王座。她那一头璀璨的银发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冷光，金色的竖瞳半眯着，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眼神，盯着正在忙碌的洛洛。
“人类。”希尔维亚开口了，声音慵懒而傲慢，“如果你以为救了我一次，就能在这个巢穴里获得居住权，那你大概是脑子被冻坏了。”
洛洛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整理着她的旅行包。听到这话，她抬起头，那双无辜的紫色大眼睛眨了眨：“那……女王陛下是打算把我赶出去喂那群冰雕吗？”
希尔维亚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岩石：“那倒不至于。虽然你的魔力微弱得可笑，但那独特的‘解析’能力对我还有点用处。在这个冰窟融化之前，我允许你作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 “作为我的**‘应急魔力储备粮’**留下来。”
洛洛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好，从“异端”升级到了“储备粮”，这在社会地位上也算是一种提升吧？
“既然是储备粮，那就得保持新鲜。”希尔维亚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满地狼藉的冰块，“现在，把这里弄干净。我要休息了。龙族睡觉时不喜欢看见灰尘。”
这简直是霸王条款。 洛洛叹了口气，但她看了一眼希尔维亚——这位银龙虽然姿态高傲，但刚才擦拭嘴角血迹时手还在微微颤抖。她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好的，好的。”洛洛认命地站起身。
她并没有像普通仆人那样去搬运石头，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根短小的秘银法杖。 如果说希尔维亚的魔法是“核弹”，那洛洛的魔法就是“手术刀”。
“结构解析……水分子重排……热力学逆转。” 洛洛低声念诵着咒语。她那双紫瞳中流转着数据流般的光芒。
希尔维亚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但随即，她的眼神变了。
只见洛洛挥动法杖，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冰和岩石仿佛有了生命。它们没有被暴力粉碎，而是像积木一样自动解体、飘浮、重组。 短短几分钟内，原本杂乱阴冷的洞穴角落，被改造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晶莹剔透的冰屋。
最绝的是，洛洛在冰屋中央刻画了一个小型的红色法阵。她把几块普通的木炭扔进去，法阵亮起，释放出的热量被冰屋特殊的弧形结构完美锁住，却不会融化冰墙。
原本零下几十度的冰窟，瞬间变成了一个恒温二十度的舒适房间。
“搞定！”洛洛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银龙，“虽然简陋了点，但至少不用睡冷地板了。请吧，陛下？”
希尔维亚沉默了。 作为上古龙族，她见过无数毁天灭地的大禁咒。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把魔法用来……搞装修？ 这种对魔力精细入微的控制力，居然被用来做这种琐碎的事，简直是暴殄天物。
“花哨的戏法。” 希尔维亚给出了评价，身体却很诚实地从冰冷的石头上走下来，钻进了那个温暖的冰屋里。 嗯……居然还有用兽皮铺好的软垫。该死，这个人类太会享受了。
但这还没完。 洛洛并没有停下。她从那个仿佛无底洞般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口小铁锅，架在火阵上。然后是压缩风干肉、脱水蔬菜包、还有一小瓶珍贵的岩盐和胡椒粉。 接着，她用“聚水术”凝结了一团最纯净的雪水。
十分钟后。 一股霸道的、浓郁的肉汤香气，在这个封闭的洞穴里肆无忌惮地炸开了。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巨响，打破了两位女性之间的矜持。
洛洛正在搅拌汤勺的手一顿，强忍着笑意，假装没听见。 坐在冰屋最里面的希尔维亚身体僵硬了。她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一直红到了尖尖的耳朵根。
“那……那个……”希尔维亚试图挽回尊严，“这是龙族的生理性反应。我的胃在抗议这个时代的魔力浓度太低，并不是想吃你煮的那种……”
洛洛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走到希尔维亚面前，双手奉上。 “这叫‘极北风味乱炖’。虽然比不上古代的珍馐，但我也加了点恢复体力的药草。您就当是……为了检查储备粮有没有下毒，试吃一下？”
希尔维亚盯着那碗汤。 金色的竖瞳收缩又放大，放大又收缩。 最后，她一把夺过碗，恶狠狠地说：“既然你求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口。”
一口下去。 热流顺着食道滚入早已冰冷的胃袋。风干肉的咸香、蔬菜的清甜、胡椒的微辣，混合着温暖的魔力，瞬间炸开了味蕾。 这对于吃了三千年这生肉（或者沉睡没吃东西）的龙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希尔维亚喝汤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但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洛洛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她，眼神温柔。 “慢点喝，锅里还有。”
就在希尔维亚喝完最后一口汤，准备把碗递回去的时候，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因为距离太近，再加上冰屋里温暖如春，洛洛解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透气。
在那雪白的锁骨下方，心脏的位置。 希尔维亚那双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真理之瞳”，透过衣物，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印记。
那是由十二片赤红色的光羽组成的复杂法阵。 但现在，其中一片羽毛已经彻底灰暗，正在像烧焦的纸片一样剥落。而剩下的十一片，也都在闪烁着不祥的红光，仿佛随时会熄灭。
“人类。” 希尔维亚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刚才那种温馨的进食氛围荡然无存。 她一把抓住洛洛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这是什么？”
洛洛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捂住胸口：“没什么，只是一个天生的胎记……”
“撒谎！” 希尔维亚那双黄金瞳里燃烧着怒火，“这是‘余烬之印’。是世界规则对违规者的惩罚！每一片羽毛代表你的生命本源。只剩十一片……意味着你最多还能活两三年。”
希尔维亚死死盯着洛洛，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理喻的困惑和愤怒。 “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倒计时。刚才救我的时候，你为了缝合我的魔力回路，主动燃烧了一片羽毛？”
那是这一年寿命的代价。 为了救一条素不相识、甚至还要杀她的恶龙？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希尔维亚质问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为了活下去，你应该把我卖给骑士团，或者抽干我的龙血，而不是消耗寿命来救我！”
面对巨龙的暴怒，洛洛并没有害怕。 她只是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头整理好了衣领，遮住了那个残酷的倒计时。
“我确实想活下去。”洛洛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我也是个学者。”
她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希尔维亚。 “在书上看到关于‘银色天灾’的记载时，我就在想……那样美丽而强大的生物，不应该就这样在黑暗的冰窟里烂掉。”
“我的生命只有三年了。正因为短，所以每一天都很贵。” 洛洛笑了笑，从锅里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用一年的时间，换来亲眼见到活着的传说，还能喝到这么好喝的汤……我觉得这笔交易，不亏。”
希尔维亚怔住了。 她在这个人类眼中看不到贪婪，看不到恐惧，只看到了一种……令她感到刺眼的坦然。
许久之后。 希尔维亚转过头，不再看她。 “……疯子。”
她低声骂了一句，重新缩回了冰屋的阴影里，背对着洛洛躺下。银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随便你。” 希尔维亚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但是……作为交换。在你死之前，我不允许其他东西拿走你的命。无论是那个什么骑士团，还是这个该死的世界。”
洛洛捧着热汤，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那……这是契约成立的意思吗？”
“闭嘴。睡觉。” 一条黑色的龙尾巴从被子里伸出来，烦躁地拍打了一下地面。
“还有，”那个别扭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明早还要喝这个汤。别忘了。”
洛洛看着那条晃动的龙尾巴，轻轻应了一声。 “遵命，希尔维亚大人。”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只有十一片羽毛的少女，和断了十七根魔力回路的巨龙，在这个小小的冰屋里，缔结了她们的第一个约定。
此时的洛洛并不知道，这个约定，将会把整个埃尔兰德大陆烧成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