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是一头吞噬方向感的巨兽。
洛洛大口喘着粗气，肺部像是吸入了无数把冰碴子。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雪地里机械地拔出、落下。
“停下。”
希尔维亚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洛洛的肩膀。
银龙的手劲很大，捏得洛洛生疼。希尔维亚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左前方的黑暗。在那呼啸的风声夹缝中，传来了一种极为轻微、如同丝绸摩擦般的“沙沙”声。
那不是风吹雪的声音。那是某种没有实体的生物，贴着地面滑行的动静。
“它们在绕路。”
希尔维亚的声音压得很低，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收缩成针芒，
“这群畜生没有直接扑上来，它们在利用地形包抄。”
洛洛迅速拉下护目镜（虽然已经在逃亡中碎了一角），眼底泛起紫色的流光。 在她的【解析视野】中，原本漆黑的世界变成了由线条构成的灰白模型。而在那灰白之中，四团如同沥青般粘稠的黑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侧翼迂回，试图切断她们的前路。
那种令人作呕的魔力波长，像是附骨之疽。
“不能让它们形成合围。”
希尔维亚眼神一凛，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银色的辉光，
“趁现在，我轰开一个缺口……”
“不行！”
洛洛几乎是扑过去捂住了希尔维亚的手。
“你疯了吗？”
希尔维亚暴躁地想要甩开她，
“那种距离，不杀出去我们就死定了！”
“如果你再靠魔力硬撑一次，会死的是我。”
洛洛死死抓着希尔维亚的手腕，声音虽然颤抖，却前所未有的强硬。
希尔维亚愣住了。 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了洛洛惨白的脸色，以及她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它们追踪的是高强度的魔力反应。”
洛洛飞快地解释道，语速极快，
“你在这种状态下强行调动龙语魔法，就像是在黑夜里点燃了一颗信号弹。哪怕杀死了这几只，几公里外的红袍人也会立刻锁定我们的精确坐标。”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
“不。我们消失。” 洛洛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银色的粉末（那是之前敲碎的冰灵核心粉末），猛地撒向空中。
紧接着，她闭上眼，双手结印，体内的魔力回路开始疯狂逆转。
“魔力波长重构……环境拟态……混淆场，展开！”
滋—— 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烤肉般的声响，从洛洛的胸口传来。
那一瞬间，洛洛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倒下去。 但在倒下的瞬间，一道无形的灰色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希尔维亚整个人包裹在内。
在外界看来，希尔维亚身上那股磅礴、古老且耀眼的龙族气息，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和周围的冰雪、岩石一模一样的死寂波动。
远处的黑暗中，那几团原本正在快速逼近的黑影，突然停住了。 它们困惑地在原地打转，像是在空气中失去了嗅觉的猎犬，焦躁地徘徊，却始终找不到那个“高亮目标”。
“别出声……”
洛洛虚弱地靠在希尔维亚身上，声音轻得像烟，
“走……趁现在。”
希尔维亚咬着牙，没有废话。她一把将瘫软的洛洛背在背上，利用龙族强悍的肉体力量，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地穿行，避开了猎犬的搜索圈，向着风雪深处狂奔而去。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她们在一个废弃的熊洞里停了下来。
希尔维亚把洛洛放在铺满干草的地上。这里虽然简陋，但至少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洛洛蜷缩成一团，脸色白得像纸，呼吸急促而浅短。她一直捂着心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希尔维亚盯着洛洛的胸口。 那里，隔着衣物，那枚不可见的“余烬之印”正在发烫。 希尔维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还算完整的第十一片火羽，边缘正在一点点变得焦黑、卷曲，然后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虽然没有彻底熄灭，但这片羽毛已经残缺了。 【剩余生命刻度：10.9羽】
这微不足道的0.1，是刚才那个混淆场透支的代价。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暴怒，涌上希尔维亚的心头。 她是龙皇。是曾经让众神都忌惮的“银色天灾”。 而现在，她像个废人一样被追杀，还要靠一个只有三年寿命的人类，燃烧生命来给她当掩护？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希尔维亚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是外面的冰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洛勉强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这种程度的追兵，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我，打个喷嚏就能把它们震碎。”
希尔维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的龙魂虽然破碎，但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短命种来施舍保护！”
“我是龙皇，不会被人保护。”
希尔维亚站起身，在狭窄的洞穴里烦躁地踱步，银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动。
“你的命只有三年！你那点可怜的生命之火根本经不起这种消耗！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等你那几根毛烧完了，我难道要背着你的尸体去找龙魂碎片吗？”
面对巨龙的咆哮，洛洛并没有反驳。 她只是静静地等希尔维亚发泄完，然后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岩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有些变形的巧克力，剥开，递过去。
“吃吗？补充点热量。”
希尔维亚：
“……”
她感觉自己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气得想把那块巧克力踩碎，但最后还是粗暴地一把抓过来，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希尔维亚。”
洛洛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我知道你很强。我也知道这让你很憋屈。”
洛洛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回荡在安静的洞穴里。
“但事实是，现在的你就是个病号。而我，是个医生。”
洛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你的魔力波长太显眼了。在这个距离下，只要你动用超过临界值的力量，就会引发共鸣，反噬我的身体。这不仅仅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她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自怜，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平静。
“等你恢复了，不管是屠神还是灭世，我都躲在你翅膀下面看戏。但在那之前……”
洛洛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希尔维亚沾满雪花的衣角。
“那就让我保护你一小段路，好吗？”
希尔维亚嚼巧克力的动作停住了。 甜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她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人类，看着她那双甚至还带着笑意的眼睛。
许久之后。 希尔维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让洛洛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只有这一段路。”
她声音闷闷地说道。
“要是你敢死在半路上，我就把你的骨头做成标本，永远挂在我的巢穴里。”
“遵命。”
洛洛笑着闭上了眼睛，
“那我先睡一会儿……十分钟后叫我。”
……
天亮了。 风雪终于停歇。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这片苍茫的大地。
当两人走出森林边缘时，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座巍峨的黑色巨城如同钢铁巨兽般盘踞在交通要道上。高耸的城墙上插着帝国的旗帜，巨大的烟囱里冒着黑烟，隐约还能听到蒸汽机运转的轰鸣声和早市的喧嚣。
【凛冬要塞】 人类文明的北方边境，也是她们旅途的第一站。
希尔维亚看着那座充满了“现代气息”和“肮脏烟味”的城市，厌恶地皱起了眉。
“那是人类的巢穴。你要我进去？”
“我们需要补给。还需要情报。”
洛洛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她打开那个万能的背包，翻找出了一件宽大的灰色斗篷，垫着脚尖，披在了希尔维亚身上。
巨大的兜帽遮住了那头耀眼的银发，也遮住了那双标志性的龙瞳。
“从现在开始，你是来自南方破落贵族家庭的大小姐，脾气暴躁，不通世故。”
洛洛一边帮希尔维亚整理领口，一边认真地叮嘱道。
“如果不小心露出了龙鳞，就说是家族遗传的皮肤病。如果不小心说了古龙语，就说是家乡方言。”
希尔维亚黑着脸任由她摆弄：
“那我是大小姐，你是什么？”
洛洛拍了拍自己身上破旧的法师袍，狡黠地一笑：
“我当然是您忠诚的、可怜的、负责付钱和擦屁股的女仆长啊。”
“哼。”希尔维亚似乎对这个设定还算满意，
“这还差不多。”
两人并肩走向那座喧嚣的城市。 在她们身后，茫茫雪原的尽头。
四道漆黑的影子停在了一处高高的山脊上。 它们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像雕塑一样静静地伫立着，四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那个进入要塞的微小身影。
它们在等待。 等待猎物进入笼子，也等待着那位红袍主人的到来。
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
